我租的老樓藏在巷尾最深處,灰撲撲的牆皮剝落著,露出裡麵暗紅色的磚,像結痂的傷口。整棟樓隻有六層,我住頂層,爬樓梯時總覺得腳步聲在空蕩的樓道裡撞來撞去,最後又纏在腳踝上,沉沉的。搬來那天是陰天,房東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攥著黃銅鑰匙的手一直在抖,反複叮囑:“晚上十一點後彆出門,也彆扒著窗台往下看。”他的聲音裹在潮濕的空氣裡,黏糊糊的,我隻當是老人的迷信,笑著應了,沒放在心上。
收拾完房間已是傍晚,我推開窗透氣,風裡裹著老槐樹的澀味——樓下院子中央,那棵樹得兩人合抱,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到三樓,葉子密得能遮住半扇窗。我往下掃了眼,除了一樓房東家亮著燈,二到五樓的窗戶全是黑的,玻璃上蒙著厚厚的灰,有的還裂著蛛網似的縫,像蒙塵的舊眼睛。搬來前我特意問過中介,他說這樓偏,住的人少,除了我和房東,再沒彆人。
直到入住第三晚,淩晨一點,我被一陣聲音拽出了夢鄉。不是樓下的車聲,也不是風刮窗戶的響,是鋼琴聲,很輕,像隔著層濕棉花,每個音符都滯澀地拖著尾音,斷斷續續從樓下飄上來。我揉著眼睛坐起來,房間裡還留著白天曬過的被子味,可那鋼琴聲卻帶著股涼意,順著門縫鑽進來,繞著我的耳朵轉。
我走到窗邊,窗簾沒拉嚴,留了道指寬的縫。月光從縫裡擠進來,在地板上投了道細長的光,像根銀線。樓下的老槐樹靜悄悄的,葉子紋絲不動,隻有月光灑在樹乾上,把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趴在地上的人。鋼琴聲還在響,這次我聽清楚了,是《致愛麗絲》,可調子慢得嚇人,本該輕快的旋律沉得像浸了水,每彈一下,都像有東西往我心裡墜。
我忍不住伸手,輕輕掀開窗簾一角往下看——三樓的窗戶亮著燈。
那扇窗我白天特意留意過,玻璃裂著三道蛛網紋,窗框上積的灰能埋住指甲,窗扇是關死的,還釘著塊舊木板。可現在,昏黃的燈光正從玻璃裂縫裡透出來,暈在樓下的水泥地上,像攤化不開的黃油。鋼琴聲就裹在那片光裡,一圈圈往我耳朵裡鑽,調子越來越慢,越來越沉,像是有人在琴鍵上綁了石頭。
我猛地攥緊窗簾,指節泛白。後頸一陣發涼,像有人對著我的脖子吹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我揣著疑惑去找房東。他正在院子裡劈柴,斧頭落在木頭上的聲音“咚、咚”響,震得地上的草屑都在跳。我剛問“三樓是不是住了人”,他手裡的斧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臉色瞬間白得像紙,連嘴唇都在抖:“你……你聽見什麼了?”
我把昨晚的事說了,他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聲音壓得很低,像怕被什麼東西聽見:“三樓以前住過個學鋼琴的姑娘,十七八歲,長得白淨。三年前夏天,半夜從窗台掉下去了,警察來查了好久,沒找到原因,隻在窗台上發現了幾道指甲抓過的印子……”他頓了頓,抬頭看我時,眼睛裡滿是慌:“從那以後,每到半夜,就總有人聽見鋼琴聲,還有人看見三樓亮燈。之前住六樓的人,住了沒半個月就跑了,說……說看見過穿白裙子的影子在窗台上晃。”
我後背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冷汗順著脊梁往下流。當晚我就想搬,可房租交了三個月,中介說退不了,我隻能硬著頭皮住。接下來的幾天,鋼琴聲每晚準時響起,都是淩晨一點,都是那首走調的《致愛麗絲》。我開始失眠,把沙發推到窗邊堵著,又在門縫裡塞了棉花,可那聲音還是能鑽進來,像附在耳邊的呢喃,半夜裡總讓我覺得有人站在床邊,盯著我的後背看。
第七天晚上,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攥著手機,屏幕亮著,調到拍照模式——我想拍張照片,看看三樓到底是什麼情況,就算是鬼,我也要看清楚它長什麼樣。
房間裡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和樓下的鋼琴聲混在一起。我躡手躡腳走到沙發邊,慢慢移開一點縫隙,剛把手機鏡頭湊到窗簾縫前,鋼琴聲突然停了。
像被人猛地掐斷了脖子。
院子裡的老槐樹葉還是一動不動,月光像霜一樣鋪在地上,白得晃眼。我盯著三樓的窗戶,那扇裂著紋的玻璃黑沉沉的,沒有一點光,連之前積在窗框上的灰,都顯得比白天更厚了。
“是不是你在看我?”
一個很輕的女聲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帶著點潮濕的涼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我猛地回頭,房間裡空無一人,隻有窗簾被風吹得輕輕晃了晃,露出後麵的牆——牆上我昨天貼的海報,不知什麼時候卷了邊,角上還沾著點透明的水痕。
我攥著手機的手開始抖,屏幕上的拍照界麵晃得厲害。等我再轉過去看窗台時,三樓的窗戶亮了。
不是之前的昏黃燈光,是慘白的光,像醫院的無影燈,刺得我眼睛生疼。光裡站著個穿白裙子的女孩,背對著我,頭發很長,黑沉沉地垂到腰際,發梢還滴著水,在窗台上積了一小灘。她的手指放在窗沿上,一下下輕輕敲著,節奏和之前的鋼琴聲一模一樣,“嗒、嗒、嗒”,慢得讓人心裡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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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不說話?”女孩慢慢轉過來,我看清了她的臉——沒有眼睛,眼眶裡是兩個黑洞,黑洞裡淌著透明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她的白裙子上,洇出一個個深色的濕痕,像一朵朵綻開的墨花。
她看著我,嘴角慢慢往上揚,裂出一個很怪的笑,嘴角幾乎要碰到耳朵根:“我等你好久了,有人陪我練琴,就不會走調了。”
鋼琴聲又響了起來,這次不在樓下,就在我房間裡,像是從天花板裡鑽出來的,震得我耳膜發疼。我手裡的手機“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碎片濺到腳邊,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女孩的身影從三樓窗戶裡飄了出來,像一片紙,順著月光慢慢往上飄。她的白裙子在夜裡泛著冷光,發梢的水滴落在樓下的槐樹葉上,“嘀嗒”一聲,很輕,卻像敲在我心上。她離我越來越近,我能看見她裙子上的濕痕,能聞到她身上的黴味,還有一股淡淡的、像鐵鏽的腥氣。
我想跑,可腳像被釘在地上,怎麼也動不了。她飄到我麵前,透明的手慢慢抬起來,撫向我的臉。指尖觸到皮膚時,像冰一樣涼,涼得我骨頭都在疼。
“你看,這樣琴就不會走調了……”她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黏糊糊的,像有蟲子在爬,“以後,你就能一直陪我練琴了。”
我最後看到的,是她眼眶裡的黑洞,裡麵映著我驚恐的臉,還有我身後——窗台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架舊鋼琴,漆皮剝落,琴鍵上沾著透明的液體,正輕輕往下滴。
鋼琴聲越來越響,蓋過了我的尖叫,蓋過了我的心跳,蓋過了這夜裡所有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房東發現六樓的門沒關,風從裡麵灌出來,帶著股潮濕的黴味。房間裡空無一人,隻有沙發還堵在窗邊,地上散落著手機的碎屏。窗台上放著一架舊鋼琴,漆皮剝落,琴鍵上沾著透明的液體,還在輕輕往下滴,滴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像一朵開在地上的花。
從那以後,老樓的午夜又多了一道聲音——除了走調的鋼琴聲,還有女孩的笑聲,輕輕的,裹在琴聲裡,飄得很遠,飄出巷尾,飄到街上,像在找下一個“陪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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