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那天的太陽像塊燒紅的鐵,貼在皮膚上能燙出印子。柏油路被曬得發軟,我的行李箱輪子碾過去,留下兩道黏糊糊的痕跡。中介老周跟在我身後,額頭上的汗把襯衫領口浸成了深色,手裡攥著302的鑰匙,指節泛白。第三次在302門口停下時,他的聲音帶著點發顫的懇求:“小姑娘,真不再看看201?就貴五百,采光還好,樓下就是便利店……”他說話時,眼神總往門牌號上瞟,像是那“302”三個數字會突然跳出來咬他一口。
我摸了摸口袋裡的工資條,邊角已經被汗水浸得發皺。在這座一線城市,房租隻要市價一半還包水電,這樣的機會比中彩票還難。我笑著把老周的手往旁邊推了推:“沒事,我膽兒大,不怕黑。”鑰匙插進鎖孔時,我聽見鎖芯裡傳來一聲極輕的“哢嗒”,不是金屬碰撞的脆響,而是像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在門後鬆了口氣,帶著點潮濕的暖意,順著鎖孔飄了出來。推開門的瞬間,一股冷意裹著淡淡的黴味撲過來,明明是盛夏,屋裡卻涼得像開了空調,牆上的時鐘指針停在三點零二分,玻璃罩上蒙著層薄灰。
第一個異常出現在入住當晚。我蹲在浴室卸妝,浴室的燈是暖黃色的,照在鏡子上,映出我滿臉的卸妝膏。卸妝棉擦過眼角時,手腕突然酸了,我下意識想停手,卻瞥見鏡裡的自己沒動。那不是正常的同步延遲——鏡中的我保持著擦臉的姿勢,胳膊僵在半空,手指還捏著卸妝棉的一角,可眼睛卻死死盯著我身後的瓷磚牆,瞳孔裡沒有映出暖黃的燈光,反而泛著一層冷白的光,像結了冰的湖麵。
我心裡“咯噔”一下,手還沾著乳白色的卸妝膏就猛回頭。瓷磚縫裡隻有積了點灰的地漏,水龍頭關得緊緊的,連個影子都沒有。再轉回來時,鏡中人已經重新動了,指尖捏著卸妝棉慢慢擦拭臉頰,動作和我剛才一模一樣,可嘴角卻向上挑著,扯出一個極淡的笑。
那笑容太陌生了。我平時笑的時候習慣抿著嘴,嘴角隻會彎出小小的弧度,可鏡中的笑卻咧到了耳根,臉頰上的肌肉繃得發緊,像是有人隔著鏡子,用手指捏住我的嘴角強行往上扯。我盯著鏡子看了三分鐘,直到臉頰的卸妝膏乾成了一層緊繃的膜,才猛地關掉燈逃出去,連放在洗手台上的卸妝棉都忘了拿——後來我再去浴室時,那片卸妝棉不見了,隻有鏡子邊緣沾著一點乳白色的膏體,像道淺淺的淚痕。
我安慰自己是打包行李累出了幻覺,可第二天早上,鏡櫃裡多了樣東西。那是支紅色發繩,塑料花瓣綴著細閃,纏在鏡櫃的隔板上,花瓣的尖角朝著我,像條蜷著的小蛇。我捏著發繩的指尖瞬間泛了涼——我留了五年短發,最短的時候甚至貼著頭皮,連梳子都是平頭的,從來不會買這種甜膩到發齁的款式。
更讓我心慌的是,發繩的繩結是係死的,末端還沾著幾根烏黑的長發。發絲又軟又亮,繞在手指上時,居然帶著點體溫,不像普通的頭發那樣冰涼,反而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水草,黏在皮膚上甩不掉。我把發繩扔進垃圾桶,可當天晚上回家,它又出現在了鏡櫃裡,還是纏在原來的位置,連塑料花瓣的朝向都沒變。
當晚我故意坐在梳妝台前梳頭,台燈的光打在鏡子上,映出我緊繃的側臉。我一邊用梳子反複刮著短發,一邊用餘光盯著鏡中的手——果然,就在我數到第三十下時,鏡裡的手慢慢抬了起來,指尖捏著那支紅色發繩,指甲泛著冷白的光,一點點解開了繩結。
緊接著,一縷烏黑的長發從鏡中垂了下來。不是從我的頭頂,而是從鏡子深處,像泉水一樣湧出來,順著鏡麵滑下來,發梢還帶著點潮濕的水汽。那長發繞著我的手腕纏了兩圈,發絲很涼,繞在皮膚上時,像有無數細小的吸盤在吸我的體溫,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血液在血管裡慢慢變涼,手指尖開始發麻。我猛地甩動手臂,再看鏡子時,長發和發繩都不見了,隻有我的短發淩亂地貼在臉頰上,梳子的齒縫裡卡著一根烏黑的長發,比我的手指還長,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真正的恐懼是在第七天。我加班到淩晨兩點,出地鐵時,夜風裹著雨絲打在臉上,涼得人發抖。走到單元樓下,我抬頭看了眼302的窗戶,心臟突然沉了下去——客廳的燈居然亮著,暖黃色的光從窗簾縫裡漏出來,在地上投出一道細長的影子。我分明記得早上出門時關了所有燈,連冰箱的燈都檢查過。
鑰匙插進鎖孔時,我聽見屋裡傳來“滴答”聲,像水龍頭沒關緊,又像有什麼東西在滴水。推開門的瞬間,我僵在門口,血液幾乎凍住了——客廳的穿衣鏡亮著,不是普通的反光,而是像蒙了層薄霧的燈,泛著冷白的光,把整個客廳都照得陰森森的。
鏡中站著個穿白裙的女人,背對著我。她的烏黑長發垂到腰際,發梢還在滴水,水珠順著鏡麵向下滑,落在地板上,積成了小小的水窪,水窪裡映出的不是天花板的燈,而是一片漆黑,像深不見底的井。我嚇得後退一步,腳後跟碰倒了門口的鞋架,運動鞋和拖鞋嘩啦啦倒了一地,響聲在寂靜的屋裡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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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鏡中的女人緩緩轉了身。
那一瞬間,我連尖叫都發不出來。她的臉和我一模一樣,連我左眼下那顆芝麻大的小痣都分毫不差,甚至連我今天早上沒來得及拔的一根白頭發,都在她的鬢角同樣的位置翹著。可她的眼眶裡是空的,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對著我,窟窿深處像是有黑色的霧氣在飄,隨著她的呼吸慢慢起伏。
她穿著的白裙也很熟悉,是我昨天剛洗好、晾在陽台的那條,棉質的布料上還印著小小的碎花。隻是現在裙子濕透了,緊緊貼在她身上,能清晰地看見布料下凸起的肋骨,一根一根,像籠在薄紙裡的細竹。
“你什麼時候搬出去?”鏡中的“我”開口了,聲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又悶又沉,還帶著點水漬蒸發的潮氣,每一個字都裹著冷意,落在我耳朵裡,像有小蟲子在爬,“我等這個房間很久了。”
我瘋了似的摸出手機找中介,手指抖得連屏幕都按不準。號碼撥出去,聽筒裡隻有“滋滋”的電流聲,不是普通的雜音,而是像無數隻小蟲子擠在話筒裡,爭先恐後地爬出來。我掛掉電話,剛想撥號報警,手機屏幕突然亮了——鎖屏壁紙變了。
不是我之前用的貓咪照片,而是浴室鏡子的畫麵:鏡裡的我正對著鏡頭笑著揮手,嘴角還是那種咧到耳根的詭異弧度,左手腕上還纏著那支紅色發繩,而現實中的我,正攥著手機僵在原地,連手指都沒動過。照片的右下角還有一行小字,是用白色的字體寫的,細得像頭發絲:“很快就輪到你了。”
從那天起,我不敢再看任何反光的東西。浴室的鏡子被我用報紙貼了三層,膠帶繞著邊緣纏了一圈又一圈,連一點縫隙都沒留;陽台的玻璃門被我用舊床單擋住,布料上的破洞都用膠布粘住;甚至喝水的玻璃杯,我都倒扣在茶幾上,杯底朝著天花板,生怕杯壁映出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可恐懼像潮水,總能找到縫隙漫進來。昨天我在廚房切菜,菜刀沾了水,刀刃上突然映出一張臉——是她,正貼著刀刃朝我笑,眼眶裡的黑洞對著我,嘴唇一張一合。我嚇得扔掉菜刀,刀刃在地板上劃出長長的痕跡,而刀刃上的臉,隨著水漬的蒸發慢慢消失了,隻留下一點淡淡的紅,像血。
剛才我渴得厲害,喉嚨乾得發疼,實在忍不住,把玻璃杯翻過來接了點自來水。水剛碰到嘴唇,冰涼的觸感順著喉嚨滑下去,我低頭想再喝一口,卻看見杯底的水漬裡映出了一張臉——是她。
她貼著杯壁,半個身子浸在水裡,頭發散開,像水草一樣在水裡飄。眼眶裡的黑洞對著我,嘴唇一張一合,沒有聲音,可我卻清楚地知道她在說什麼。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進我的腦子裡,帶著冷意。
她在說:“該換你進來了。”
我猛地把杯子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濺得到處都是,水花灑在地板上,映出天花板的燈。可還沒等我喘口氣,就看見那些碎片裡都映出了她的臉——無數個“我”對著我笑,嘴角咧到耳根,烏黑的長發從碎片裡垂下來,像藤蔓一樣纏上了我的腳踝。
那些發絲很涼,纏在皮膚上時,我能感覺到它們在慢慢收緊,把我的腳踝勒得發疼。我想跑,可腳像被釘在了原地,隻能看著碎片裡的臉越來越近,她們的眼眶裡,黑色的霧氣正慢慢飄出來,繞著我的手腕,纏上我的脖子,把我往鏡子的方向拉——我知道,這次我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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