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當靈沉入地底安眠後，當鋪裡那股陳舊的塵埃氣和淡淡的悲涼還未完全散去。
我摩挲著溫涼的和光剪，心裡那點因時代變遷而生的悵然還沒捋順，後院裡就猛地傳來“哐當”一聲巨響。
緊接著是灶王爺氣急敗壞的嚷嚷，中間還夾雜著幾聲蘇挽驚慌的尖叫和胡離無奈的安撫。
又來了。
我歎了口氣，揉著眉心往後院走。這灶王爺，自打他那“雲平安係統”升級成“萬家灶”app後，就沒消停過。
剛掀開後廚的布簾子，一股混合著焦糊味、香燭味和某種…呃，電子元件燒灼味的古怪氣息就撲麵而來。
隻見小廚房一角，那個被灶王爺附體、平日被他當寶座的老式鑄鐵灶台此刻正冒著縷縷青煙，灶眼兒裡本該是溫吞跳躍的家火。
此刻卻是不正常的赤紅，甚至偶爾竄起一兩縷詭異的藍色電弧。
灶王爺本尊——一個圍著沾滿油汙圍裙的微胖虛影——正圍著灶台跳腳，手裡還揮舞著一把…呃，看起來像是用代碼光流凝成的虛擬鍋鏟？
“反了！反了！這幫小兔崽子！氣死老夫了！”他吹胡子瞪眼，虛擬鍋鏟指著灶台上方懸浮的一個半透明光幕。
光幕上，無數祈願信息如同彈幕般瘋狂滾動刷新。
【“求‘萬家灶’保佑我明天搶到限量版球鞋！信女願奉上三個月零花錢還願！”】
【“灶王爺顯靈！讓我暗戀的學長立刻馬上注意到我！給您燒高香！”】
【“保佑我彩票中獎！中獎了給您老重塑金身！純金的！”】
【“讓我老板立刻倒黴！最好出門踩狗屎！天天踩！”】
【“求暴富！暴富！暴富！”】
這些祈願大多浮躁貪婪，充斥著物欲和戾氣，與過去祈求家宅平安、飯菜香甜的質樸願望截然不同。
龐大的、扭曲的願力通過那app源源不斷地衝擊著灶王爺的本源，搞得他神力紊亂，連帶著實體灶台都差點原地爆炸。
胡離正手忙腳亂地端著一碗清心降火的蓮子羹，試圖讓老爺子冷靜點。
蘇挽則拿著個奇怪的、像是吸塵器改裝的法器，對著灶台冒煙的地方猛吸那些逸散的電弧和焦糊氣。
“哎喲我的老爺子誒！您快息息火！這灶台真要給您搞炸了，咱們今晚都得喝西北風！”胡離急得狐狸耳朵都快冒出來了。
“息火？老夫怎麼息？！”灶王爺氣得虛影都在晃動，指著光幕上一條【求讓隔壁噪音狗全家失眠一個月】的祈願，“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老夫是灶王爺！不是詛咒之神也不是許願池裡的王八！這幫混賬！香火沒見幾縷正經的，亂七八糟的念頭倒是一堆！這‘萬家灶’快成‘萬家禍’了！”
他身上的神力波動極不穩定，一會兒冒炊煙，一會兒竄電火花，圍裙上的油汙都仿佛變成了不斷蠕動的亂碼。
我走上前，指尖凝聚一絲心淵鑒的寧和之力，輕輕點在那躁動不安的光幕上。
波紋蕩開，瘋狂刷新的祈願彈幕瞬間凝滯了片刻。
“老爺子，強用神力去回應這些願望，隻會適得其反，損耗自身。”我開口道，“您這‘萬家灶’，得有個‘過濾網’。”
“過濾網？”灶王爺愣了一下，虛擬鍋鏟都忘了揮，“啥過濾網？能濾掉這些混賬話？”
“人心百態，求什麼那是他們的自由。但您不是有求必應。”我指了指那懸浮的光幕，“或許，您該設定些規則。隻回應與‘家’相關的祈願——祈求家人健康、祈求歸人平安、祈求飯菜可口、祈求家庭和睦。至於那些求財求色求人倒黴的，直接屏蔽便是。”
灶王爺眨巴眨巴眼，虛影穩定了些：“這…這能行？以前可沒這規矩…”
“時代變了，老爺子。”我歎了口氣，“以前的香火是誠心敬意，現在的‘流量’是泥沙俱下。您不主動篩選，就會被這海量的雜念衝垮。守住‘家’的本心，才是您的根本。”
灶王爺摸著並不存在的胡子，若有所思。
周圍那躁動的神力漸漸平複下來，灶眼裡的火焰也恢複了正常的橘紅色。
“有道理……”他嘀咕著，“老夫是灶王爺，管一家溫飽安寧才是正理…那些亂七八糟的，不管了不管了！”
他像是想通了，虛擬鍋鏟對著光幕一陣劃拉，嘴裡念念有詞：“設置規則…嗯…隻響應關鍵詞‘家’、‘平安’、‘健康’、‘團圓’、‘好吃’…其他的，特彆是帶‘詛咒’、‘暴富’、‘搶購’的，統統給老夫靜音！”
光幕上的祈願彈幕肉眼可見地減少了大半，雖然偶爾還會蹦出幾條不合規矩的被自動屏蔽掉，但整體變得清爽了許多。
湧向灶王爺的願力雖然變少了，卻變得精純而溫暖，讓他舒服地歎了口氣，虛影都凝實了不少。
“舒坦！”灶王爺拍了拍肚子雖然也是虛的），轉頭對胡離喊，“小狐狸！那蓮子羹快給老夫端來！降降火！彆吸了！趕緊給爺爺我熬鍋小米粥，要熬出米油的那種！這才是正經營生！”
胡離和蘇挽，相視一笑，趕緊忙活起來。
我看著灶王爺美滋滋地咂摸著蓮子羹，開始指揮蘇挽如何熬粥，搖了搖頭。
這萬家灶的火，總算暫時穩住了。
隻是不知道，這源自古老信仰的微弱神性，在這日新月異、欲望橫流的時代，僅靠著對“家”的守護，又能堅持多久。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喧囂。
當鋪後院，粥香漸漸蓋過了焦糊味。
今夜，總算沒炸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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