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妖帶來的草木清氣尚未散儘，一陣極輕巧的，帶著些許猶豫的腳步聲靠近了門口。
風鈴發出細碎的叮咚聲，不像預警，倒像是被貓爪子輕輕撥弄了一下。
我抬眼，看見一隻貓。
它通體漆黑，唯有四隻爪子和尾巴尖點綴著雪白，像是剛在雪地裡踏過。
體態優雅，比尋常家貓要大上一圈，最奇特的是它身後——搖曳著兩條蓬鬆的長尾，一條純黑，一條尾尖雪白，靈活地擺動著，透著幾分妖異，卻又奇異地沒什麼戾氣。
這是一隻貓又，已然化形的妖物。
但它此刻卻維持著最本真的貓形，輕巧地躍上櫃台，端坐在我麵前，一雙碧綠的貓瞳澄澈地望著我，帶著動物特有的直接，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掌櫃的，”它開口，聲音是清亮的少年音，與它優雅的貓形有些反差。
“我想典當一條尾巴。”它說著，其中那條純黑的尾巴主動伸到前麵，微微顫抖著，仿佛已經做好了分離的準備。
貓又的尾巴，是它們妖力的核心，每一條都凝聚著深厚的修為。
斷尾求生已是極大的犧牲，而這主動典當半生修為……
“典當尾巴，所為何事？”我放下手中的筆，看著它那雙純淨的綠眼睛。
貓又的耳朵微微耷拉下來，聲音低了些：“為了一個老人家。
我……我還很弱小，沒能完全化形的時候，在城西那個廢棄的公園裡流浪。
又冷又餓，差點死掉。是那個撿瓶子的老爺爺，他自己都吃不飽，卻總是分一點吃的給我……”它的眼神變得柔軟，帶著溫暖的追憶。
“後來我修煉有成，能化形了，想去找他報恩。可他……他還是一個人，住在漏風的棚屋裡，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了。”貓又的聲音帶上了哽咽。
“我偷偷給他送過魚，送過藥，可他總以為是彆人丟的或者運氣好……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這樣受苦。
我典當這條尾巴，換他晚年無病無痛，安安穩穩的！求您了！”
它的執念很簡單，就是報恩。
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換一份守護。這份心意，純粹得讓人動容。
我沉吟片刻，道：“貓又，壽命與病痛，牽連因果甚廣，非一尾之力可全然扭轉。
但若隻是祈求“無病無痛，安穩晚年”，或可借助“雲平安”係統，為其增添福澤庇護，消弭小災小病。”
“雲平安？”貓又歪了歪頭，有些不解。
這時，係著圍裙、剛從廚房出來的灶王爺正好聽到我們的對話。
他擦了擦手，笑眯眯地走過來：“嗬嗬，小貓咪有心了。“雲平安”嘛，就是老頭子我負責的一個小網絡，連接著千家萬戶的灶火心願。
將你這份報恩的善念和妖力融入其中，就像往大鍋裡加了一勺好料，能讓你牽掛的那位老人家，在冥冥中得到更多平安福氣的照拂。
雖不能保證長生不死，但讓他少受些病痛折磨，日子過得舒坦些，還是辦得到的。”
貓又聽完，碧綠的貓瞳頓時亮了起來，那條準備典當的黑尾巴也激動地甩動起來：“真的嗎？這樣就可以嗎？我願意！我把尾巴給您！”
灶王爺擺擺手：“不急不急，取尾之法，亦有講究，需你心甘情願，且不能損你根基太多。”他看向我，“掌櫃，您看……”
我點了點頭。
灶王爺的方法，確實更為溫和妥帖。
他取來一個看似普通的陶碗，碗底似乎有淡淡的煙火氣繚繞。
他對貓又說：“小家夥，將你的妖力，連同那份報恩的善念，緩緩注入碗中即可。尾巴嘛，就不用真的斷啦，但會損耗你不少修為哦。”
貓又毫不猶豫，走上前，將額頭抵在碗沿，那條純黑的尾巴高高豎起，散發出柔和而純淨的黑色光華。
光華如流水般，帶著它半生的修為和那份沉甸甸的感恩之心，緩緩注入陶碗之中。
隨著妖力的流失，它的身形似乎微微縮小了一圈，氣息也萎靡了不少，但那雙綠眼睛卻格外明亮。
當最後一絲光華注入碗中，灶王爺端起碗，口中念念有詞，指尖在碗口虛劃幾下。
那團蘊含著貓又修為與善念的光華驟然收縮，化作一道細微的流光，衝天而起，融入了冥冥之中那無形的“雲平安”網絡。
“好啦！”灶王爺拍拍手，對虛弱的貓又說，“心意已送達。往後啊，那老爺爺睡覺會更安穩，頭疼腦熱也會少很多，說不定撿瓶子的運氣都會變好呢！”
貓又癱軟在櫃台上，大口喘著氣，雖然虛弱，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心滿意足的表情。
它掙紮著站起來，朝著我和灶王爺，以及聞聲出來的小滿等人，深深地、像貓一樣俯首行了一禮。
“多謝……多謝掌櫃，多謝灶王爺……多謝大家……”它的聲音微弱，卻充滿真誠。
休息了片刻，它才跳下櫃台，腳步有些虛浮，卻依舊優雅地，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了巷口。
它要回去，繼續以它的方式，默默守護那位給予它溫暖的老人。
我翻開賬冊，墨跡悄然呈現：
“收，貓又典當之物：‘半尾修為’與‘報恩善念’。灶王爺將其納入‘雲平安’係統，護佑流浪老人安度晚年。妖若有情，善念如燈，照徹微末，亦暖人間。”
這筆典當，未曾取走實體之物，卻收納了一份最純淨的善意。
當鋪的燈火，今夜似乎也因這份跨越族類的溫情，而變得更加柔和。
或許，守護的形式有千萬種，而真心，永遠是其中最珍貴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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