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後那座老林子,深得很。
老人們常說,那裡麵住著“東西”,不是山神爺,也不是尋常野獸,是些靠吸食日月精華、久了成精的物件兒,或是執念太深、不肯往生的孤魂。
它們有的良善,有的邪性,但都輕易不招惹人,人也彆去招惹它們。
村西頭有個老光棍,姓柳,叫柳三更。為啥叫這名兒?
據說他爹是在三更天撿到他的,就在老林子邊上,裹在一個破繈褓裡,身邊還放著一把油光水滑、刻著古怪花紋的紅木梳子。
柳三更吃百家飯長大,性子孤拐,不愛跟人來往,卻偏偏對那老林子親,常年在裡麵鑽,采藥、撿山貨,偶爾也幫人尋個走失的牲口。
村裡人說他身上有股子“山氣”,能跟林子裡的“東西”溝通。
他有個絕活,叫“補皮”。不是給人補,是給那些山裡的精怪補。
誰家要是衝撞了“黃大仙”黃鼠狼),被迷了心竅,或是招惹了“白老太太”刺蝟),家裡不安寧,就偷偷備上三牲酒禮,夜裡去求柳三更。
他從不打包票,隻收下東西,第二天獨自進山,回來時往往帶著一塊硝製好的、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毛,或是幾根顏色奇特的羽毛,讓事主家埋在特定地方,或是燒成灰和水喝下,那邪祟事兒多半就平息了。
這活兒陰損,賺的是陰陽兩界的錢,村裡人既怕他,又離不開他。
都說他手裡有本祖傳的《皮經》,上麵記載著各種山精野怪的弱點和“交涉”的法子。
他那間靠山腳的破屋子,白天都少有人敢靠近,總覺得陰氣重。
這年秋天,村裡獵戶趙老疙瘩的獨苗兒子趙鐵柱,進山打獵,一去不回。
找了三天三夜,隻在個懸崖底下找到了他摔爛的獵槍和一身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的血衣,人卻不見蹤影。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趙老疙瘩夫婦哭得死去活來,求到柳三更門上,跪在地上砰砰磕頭:
“三更兄弟,救救鐵柱吧!我們就這一根獨苗啊!知道您有法子,隻要能找回鐵柱,是死是活我們都認了!傾家蕩產也報答您!”
柳三更坐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他那張乾瘦的臉看不清表情。
他瞅了瞅趙老疙瘩帶來的厚重謝禮,又望了望黑黢黢的老林子深處,半晌才沙啞著開口:
“鐵柱那孩子,怕是惹上不該惹的東西了。他那身血衣,帶著股……騷中帶香的邪味兒。”
他讓趙老疙瘩把血衣留下,又把那把他隨身帶了幾十年的紅木梳子要了過去,插在後腰,說:
“我進山尋尋看。成不成,看造化。你們回去等著,七天之內我沒回來,就不用等了。”
柳三更這一去,就是五天。
第六天夜裡,狂風暴雨,電閃雷鳴。趙老疙瘩家的大門被拍得山響。
開門一看,柳三更站在門外,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得像張紙,嘴唇烏紫,但眼神卻亮得嚇人。
他背上,馱著一個用寬大蓑衣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形東西。
“鐵……鐵柱?”
趙老疙瘩聲音發顫。
柳三更沒說話,踉蹌著把背上的人馱進屋裡,放在炕上。
蓑衣揭開,趙老疙瘩夫婦一看,差點暈過去——那確實是趙鐵柱,五官模樣一點沒變,甚至比進山前還顯得白淨了些。
但他眼神直勾勾的,沒有焦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像是個做工極其精致的偶人!更詭異的是,他露在外麵的皮膚,無論是臉、脖子還是手,都透著一股非人的、細膩光滑的質感,像是上好的白瓷,又像是……某種皮革!
“三更兄弟,這……這是咋回事啊?”
趙老疙瘩老婆撲上去,摸著兒子冰冷僵硬的臉,哭喊著。
柳三更疲憊地靠在牆上,喘著粗氣,聲音微弱:
“找是找回來了……但魂兒……隻找回了一半。另一半,被‘那位’扣下了。”
他斷斷續續地講述。
趙鐵柱進山,無意中射傷了一隻快要成氣候的“狐仙”並非真仙,而是有道行的老狐),那老狐怨氣極重,臨死前用殘存法力拘了鐵柱的魂,把他的皮囊也弄得破敗不堪。
柳三更找到那老狐的巢穴,用《皮經》上的法子和它殘魂談判,最終用自己十年陽壽和那把陪伴他大半生的紅木梳子那梳子似乎對精怪有特殊吸引力)作為交換,那老狐才同意放回鐵柱的“皮囊”和一半魂魄。
“那……那一半魂兒咋辦?”趙老疙瘩急問。
柳三更眼神複雜地看了看炕上如同活偶的趙鐵柱,又看了看窗外未停的暴雨,低聲道:
“我用硝製的狐皮,混合了山裡的陰泥和靈芝草,給他重新‘糊’了一層皮,暫時穩住了這半拉魂兒。但要想全須全尾地回來,難……除非,能找到‘畫皮匠’。”
“畫皮匠?”
趙老疙瘩從未聽過這名號。
“不是人了,”
柳三更搖搖頭,
“是山裡更古老的東西,專門剝皮、畫皮、補魂……但它要的代價,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