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早年河多水多,關於水鬼的傳說也就格外多。
老輩子人講,淹死的人,魂魄困在水裡,陰濕冰冷,怨氣不散,就成了水鬼。
它們不能入輪回,除非找到“替身”,也就是把另一個活人拖下水淹死,才能頂替它的位置,自己得以超生。
所以,我們那兒的規矩,天黑莫近水,尤其是那些淹死過人的河段、深潭。
而且,水鬼找替身,花樣百出,最常用的就是迷惑人。
它們會變成你熟悉的東西——比如一塊漂浮的花手絹,一隻撲騰的漂亮鳥兒,或者……一陣隱隱約約、勾得你心癢的唱戲聲。
對,唱戲聲。
這就要說到鎮上早年那個草台戲班子,領頭的叫金嗓子,是個唱青衣的男旦,身段好,嗓子更好,一曲《牡丹亭》能唱得大姑娘小媳婦掉眼淚。
戲班子窮,常在十裡八鄉奔波,夜宿破廟、廢宅是常事。
那一年夏天,戲班子接到一個偏遠村子的邀請,酬勞給得豐厚,就是路遠了點,要過一條叫做“黑水蕩”的河。
那黑水蕩,水麵寬闊,水流看似平緩,水下卻暗流漩渦極多,兩岸蘆葦叢生,遮天蔽日。
老輩人說,那地方邪性,每年夏天都要收幾個人下去,是出了名的“替身窩”。
金嗓子本來有些猶豫,但班子裡十幾張嘴等著吃飯,加上對方催得急,他咬咬牙,還是帶著班子出發了。
趕到黑水蕩時,已是黃昏,殘陽如血,把墨綠色的河水染得一片詭異。
渡口隻有一條破舊的小木船,船公是個沉默寡言的乾瘦老頭,眼神渾濁,看了他們一眼,啞著嗓子說:
“一次最多過五人,分兩趟吧。天快黑了,動作快點。”
第一趟,金嗓子讓幾個扛箱籠的夥計先過去了。
他和剩下幾個唱戲的,包括拉胡琴的孫老頭、打板鼓的小豆子,還有兩個年輕武生,等在岸邊。
天色迅速暗了下來,河麵上起了薄薄的霧氣,對岸的景物開始模糊。
風穿過蘆葦蕩,發出嗚嗚咽咽的響聲,像是有許多人在低聲哭泣。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唱戲聲,順著風,從河對岸飄了過來。
那聲音……竟然是金嗓子的拿手好戲《牡丹亭·遊園》一段!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嗓音婉轉悠揚,纏綿悱惻,比金嗓子自己唱的,似乎更多了幾分空靈和……幽怨。
“班主,你聽!有人學你唱戲呢!”小豆子驚奇地說。
金嗓子心裡“咯噔”一下。
這荒郊野渡,對岸除了先過去的幾個夥計,哪來的戲台?誰會在這時候唱他的戲?
他凝神細聽,那唱腔、那咬字,幾乎和他一模一樣,但隱隱約約,總覺得那聲音裡透著一股子水汽,濕漉漉、涼颼颼的。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唱腔還在繼續,在暮色和霧氣中飄蕩,帶著一種勾魂攝魄的魅力。
“班主,唱得真好!是不是哪路神仙在聽您的戲,忍不住跟著哼了?”
一個年輕武生笑著說。
金嗓子後背卻起了一層白毛汗。
他想起關於黑水蕩水鬼找替身的傳說,其中就有模仿人聲、誘人近水這一條!
“都閉嘴!彆聽!”
金嗓子厲聲喝道,聲音因緊張而有些變調。
他這麼一吼,那唱戲聲戛然而止。
河麵上隻剩下風聲和水流聲,反而顯得更加死寂。
過了一會兒,那船公撐著空船,慢悠悠地回來了,準備接第二趟人。
他的臉色在暮色中顯得更加晦暗。
金嗓子帶著剩下的人,忐忑不安地上了船。
小船吃水略深,晃晃悠悠地駛向對岸。
船行至河心,水色愈發幽深墨綠,仿佛深不見底。
周圍的霧氣似乎更濃了些。
突然,那唱戲聲又響起來了!
這一次,不是從對岸,而是……仿佛就在船邊!貼著船舷!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聲音清晰得可怕,仿佛唱歌的人就趴在船板上,對著他們的耳朵在唱!
小豆子嚇得一把抓住金嗓子的胳膊,渾身發抖。
兩個武生也臉色發白,握緊了拳頭。連拉胡琴的孫老頭,手都開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