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早年交通不便,走遠路的多是靠著兩條腿,或是趕著騾馬。
路上歇腳的地方,除了官驛,就是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私人客棧。
老輩跑江湖的傳下話:有些客店,天黑透了也彆進去,尤其是那些孤零零一座、燈火卻異常明亮、夥計過分熱情的——那不是給人住的店。
那叫“屍棧”,是給那些趕路的“不乾淨的東西”歇腳的。
活人要是誤入了,輕則大病一場,重則就把命留在那兒,成了店裡的“儲備糧”或是新“夥計”。
貨郎劉二,就差點成了“儲備糧”。
那年臘月,天寒地凍,劉二挑著擔子從鄰縣辦年貨回來,算錯了路程,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風雪困在了山裡。
天色迅速暗沉下來,鵝毛大雪夾雜著冰粒子,打得人睜不開眼,山路很快就被覆蓋,看不清蹤跡。
寒風像刀子一樣,穿透他單薄的棉衣。
劉二又冷又餓,心裡絕望,知道若找不到避雪的地方,今夜非得凍死在這荒山野嶺。
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時,忽然看見前方山坳拐角處,隱隱透出一點昏黃的燈光!
有燈光就有人家!
劉二心中狂喜,也顧不得多想這鬼地方怎會有住戶,拚儘最後力氣,踉踉蹌蹌地朝著燈光奔去。
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家客店。
店麵不大,土坯牆,茅草頂,但門口掛著的燈籠卻格外亮堂,在風雪中穩穩地散發著暖光,門上掛著一塊厚實的、染著油汙的藍布簾子。
劉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掀開簾子就鑽了進去。
一股混雜著劣質燒酒、燉肉香氣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陳年灰塵和草藥混合的怪味撲麵而來。
店裡點著好幾盞油燈,比外麵看起來亮堂得多。
堂屋裡擺著四五張舊木桌,竟然坐了不少人,都在低頭吃飯喝酒,沒人說話,氣氛有些沉悶。
櫃台後麵,站著一個身材矮胖、麵團團的中年掌櫃,穿著一件油光發亮的棉袍,見劉二進來,臉上立刻堆起熱情得過分的笑容:
“哎喲!客官快請進!這大雪天的,凍壞了吧?快坐下暖和暖和!”
聲音洪亮,透著股虛假的親熱勁。
劉二凍得牙齒打顫,也顧不得許多,找了個空位放下擔子,搓著凍僵的手:
“掌……掌櫃的,還有房間嗎?再……再來碗熱湯麵。”
“有有有!房間有的是!熱湯麵馬上就好!”
胖掌櫃朝後廚吆喝了一聲,“熱湯麵一碗——多放辣子——”,
然後又對劉二說:
“客官先坐,喝口熱水驅驅寒。”
說著,親自提著一把碩大的銅壺,給劉二倒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開水。
劉二感激地接過,吹了吹氣,正要喝,眼角餘光瞥見鄰桌的一個客人。
那是個穿著黑衣的漢子,背對著他,坐得筆直,正端著一碗酒往嘴邊送。
動作有些僵硬,而且……劉二注意到,那漢子端著碗的手,在油燈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幾乎毫無血色,指甲蓋也是青灰色的。
他喝酒的動作也很怪,不是仰頭灌下,而是脖子似乎沒動,隻是手腕一翻,將酒液傾倒進去。
劉二心裡莫名地咯噔一下。
他悄悄環視其他食客,發現這些人大多沉默寡言,動作遲緩,臉色在燈光下都顯得有些過分蒼白或蠟黃,眼神呆滯,沒什麼活氣。
隻有咀嚼食物和吞咽的聲音,在寂靜的堂屋裡顯得格外清晰。
這店……有點邪門。
劉二想起老輩人的告誡,心裡開始打鼓。
這時,胖掌櫃又湊了過來,笑眯眯地問:“客官是打哪兒來啊?這年關將近,是辦年貨回來?”
劉二含糊地應了一聲。
“哦……年貨好啊……”
胖掌櫃的眼睛在他那沉甸甸的貨郎擔上掃了一眼,笑容更深了,
“看客官這擔子不輕,想必收獲不錯。我們這店啊,彆看偏僻,來往的客人可不少,都是像您這樣走南闖北的實在人。”
他說話的時候,靠得很近,劉二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濃鬱的、試圖掩蓋什麼的頭油味和……一絲極淡的、像是泥土和腐肉混合的氣息。
劉二胃裡一陣翻騰,那碗熱水端在手裡,怎麼也喝不下去了。
後廚簾子一掀,一個係著臟圍裙、臉色木然、眼神空洞的店小二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湯麵走了出來,放在劉二麵前。
“客官,您的麵,趁熱吃。”胖掌櫃熱情地催促。
麵條雪白,湯色濃鬱,上麵飄著油花和蔥花,香氣撲鼻。
在又冷又餓的劉二看來,這簡直是人間美味。
他拿起筷子,正要開動,忽然注意到,那湯碗的邊緣,靠近他這一側,似乎沾著一點暗紅色的、已經乾涸的汙漬,不像辣椒油,倒像是……血?
再仔細看那麵條,在油燈的光線下,白得有些刺眼,而且異常粗壯,一根根緊緊挨著,幾乎看不到湯水。
他心裡警鈴大作,悄悄用筷子撥弄了一下碗底的麵條。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一撥,他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麵條下麵,湯裡沉浮的,除了幾片薄薄的、看不出是什麼的肉片,還有幾根細細短短、顏色暗淡、卷曲的……毛發!
劉二猛地想起一個更可怕的傳說!
有的“屍棧”,給活人吃的“肉”,根本不是牲畜的肉!那“麵條”,也不是麥子做的!
他胃裡一陣劇烈翻滾,差點當場吐出來。
強忍著恐懼,他放下筷子,捂著肚子,對胖掌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