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清河鎮。
鎮東頭有家古玩鋪子,名叫“博古軒”,掌櫃的姓陳,是個四十來歲、麵容清臒的中年人。
陳掌櫃眼力毒,心思細,靠著倒騰些真假難辨的古董,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他有個不為人知的癖好——酷愛收集各式各樣的古鏡。
這日,一個衣衫襤褸的山民摸進鋪子,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破布層層包裹的物件。
揭開布,是一麵巴掌大的青銅鏡。
鏡身布滿綠鏽,邊緣刻著繁複的蟠螭紋,鏡鈕是一隻造型奇異的蹲獸,似虎非虎,似狸非狸。
最奇的是鏡麵,並非尋常銅鏡的昏黃,而是泛著一種幽冷的、水銀般的光澤,照人清晰得有些不自然。
“祖上傳下來的,老物件了,”
山民搓著手,眼神閃爍,
“家裡等著米下鍋,掌櫃的您行行好,給個價。”
陳掌櫃拿起銅鏡,入手沉甸甸,一股寒意順著指尖蔓延上來。
他仔細端詳,鏡鈕蹲獸的眼睛似乎是用某種暗紅色的寶石鑲嵌,對著光看,隱隱有流光轉動。
他心下驚奇,這鏡子的工藝和品相,絕非尋常山民所能擁有。
他試探著問了幾句來曆,山民支支吾吾,隻說是從山裡一個塌陷的古墳裡撿的。
若是平時,陳掌櫃對這來路不明的東西定會心存疑慮。
可這鏡子實在太特彆,那幽冷的鏡光仿佛有種魔力,勾得他心癢難耐。
他壓價買了下來,心中竊喜,覺得撿了個大漏。
當晚,他便將銅鏡擦拭乾淨,擺在臥房的書案上。
對著鏡子整理衣冠時,他忽然覺得鏡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眉眼是自己的,但那眼神似乎更深邃,嘴角那抹慣常的、略帶市儈的笑容,也顯得格外僵硬,像是畫上去的。
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又正常了。隻當是自己勞累,產生了錯覺。
然而,怪事就此開始。
陳掌櫃開始頻繁地照鏡子。
起初隻是偶爾整理儀表,後來發展到無事時也要對著鏡子端詳許久。
他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在意鏡中的形象,連一根頭發絲的位置都要反複調整。
更讓他不安的是,他偶爾會瞥見,鏡中的“自己”在他移開視線的一刹那,表情會發生極其細微的變化——
比如,他明明沒有笑,鏡中人卻嘴角微揚;他蹙眉思考時,鏡中人卻眼神空洞。
他開始失眠,夜裡總覺得房間裡有人。
有時是極輕微的呼吸聲,有時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起來查看卻又空無一人。
唯有那麵銅鏡,在黑暗中仿佛蒙著一層微光,鏡中的景象比白天更加清晰,也更加……生動。
一天夜裡,他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起身。
經過書案時,他無意中朝鏡子裡瞥了一眼——鏡中的“他”並沒有起身,而是依舊躺在床上的位置,正睜著一雙毫無睡意的、冰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陳掌櫃嚇得魂飛魄散,瞬間清醒,冷汗浸濕了後背。
他猛地回頭看向床鋪,床上空空如也,被子保持著被他掀開的樣子。
再猛地轉回頭看向鏡子——鏡中的影像也恢複了正常,顯示著他此刻驚恐萬狀、站在書案前的樣子。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他喃喃自語,心臟狂跳,再也不敢在夜裡獨自照鏡子。
自那以後,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精神越來越差,白天也昏昏欲睡,記性大不如前,有時對著熟客也會叫錯名字。
而鏡中的那個“他”,卻似乎越來越“精神”,眼神越來越亮,嘴角時常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詭異的笑意。
他甚至開始出現短暫的“失神”。
比如正在撥弄算盤,會突然愣住,手指停在半空,腦子裡一片空白,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完全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
而每當這種時候,他似乎都能感覺到,鏡中的那個“他”,正用一種貪婪的、期待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著陳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