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河多,橋也多。
大多是些上了年頭的石橋,青苔遍布,橋洞幽深。
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也多,頂頂要緊的一條,是關於走夜路過橋的。
天黑之後,尤其是子時前後,過那些老橋,不能回頭,不能停下,更不能往橋底下看。
為啥?
老人說,那些年深日久的石橋,橋洞底下,陰氣最重,是“那邊”的東西喜歡待的地方。
你走在橋上,它們就在橋下看著你。
你一回頭,一停步,或者往下那麼一瞅,就跟它們對上眼了。
這一對上眼,就麻煩了。
輕則丟魂落魄,病上一場,重則……就被勾下去,做了替身。
這規矩,打小就刻在我們這幫河邊長大的孩子骨頭裡。
夜裡過橋,都是憋著一口氣,悶頭猛衝,直到踩上對岸實在的土地,才敢大口喘氣。
唯獨村東頭那座“三孔橋”,規矩更邪乎。
那橋有些年頭了,三個半圓形的橋洞,像三隻黑黢黢的眼睛,常年盯著流淌的河水。
據說,當年修這橋的時候,每個橋墩底下都埋了活人祭橋。
是不是真的,沒人知道,但那橋,確實邪性。
夏天再熱,走到橋邊都感覺涼颼颼的。而且,每年河裡淹死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在三孔橋附近發現的。
關於三孔橋的規矩是:寧可繞遠路,也絕不在子時之後從橋上過。
李老四就不信這個邪。
李老四是個外鄉來的漁夫,膀大腰圓,性子跟他打的魚一樣,又腥又倔。
他在我們村住了小半年,白天撐船打魚,晚上就著油炸花生米喝劣質燒酒,常嘲笑我們本地人膽小。
“啥玩意兒鬼啊神的,老子死人都不怕,還怕鬼?”
他噴著酒氣,唾沫星子橫飛,
“那橋底下,老子白天還下去摸過魚呢!屁都沒有!”
村裡人勸他,他隻當耳旁風。
這天,李老四在鎮上賣魚,被幾個酒肉朋友拉著多喝了幾杯,散場時,已是月上中天,差不多子時了。
他惦記著明天一早的潮汛,仗著酒意,搖搖晃晃就往回走。
從鎮上回我們村,三孔橋是必經之路。
那晚月亮挺亮,地上像鋪了一層霜。
離橋還有百十步遠,李老四就覺得不對勁。
酒好像醒了大半,橋那邊黑乎乎的,三個橋洞深不見底,河水在橋下流淌的聲音,也變得格外沉悶,嗚嚕嗚嚕的,不像水聲,倒像是很多人在低聲絮語。
風也停了,四周靜得嚇人。
李老四心裡有點發毛,但牛已經吹出去了,現在繞路,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硬著頭皮,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給自己壯膽,踏上了橋頭的石階。
橋麵上的石板,涼意隔著鞋底直往腳心鑽。
他加快了腳步,想趕緊穿過這短短的十幾米橋麵。
走到橋中央,正當他準備一鼓作氣衝過去時,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中間那個最大的橋洞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白晃晃的。
像是一截……胳膊?
李老四的心猛地一抽,腳步下意識地就慢了下來。
他告訴自己彆去看,彆理會,趕緊走!
可那橋洞裡的東西,好像有魔力。
他又忍不住,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扭過了脖子,朝橋下望去。
月光照不進橋洞,那裡黑得像墨。
但就在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他清晰地看到,水裡站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穿著白色的、濕漉漉的裙子,長長的黑發貼在臉上,看不清麵容。
她半截身子露在水麵上,正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橋上的李老四。
最恐怖的是,她好像在笑。
嘴角咧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齒。
李老四的血液瞬間凍住了,酒意全變成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