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氣質如同一柄收在鞘中的古劍,鋒芒內斂,卻透著不容置疑的莊重。
他將一個沉重的金屬手提箱放在林小滿麵前的桌上,箱體表麵鐫刻著繁複而古老的紋路,正是“舊日契約”的標誌。
“林先生,箱內是三百條加密音頻,來自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老婦人。她窮儘一生,隻為記錄三十年前風吼平原淪為無人區的真相。”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她的遺願,是希望這些不該被遺忘的聲音,能成為‘長城’的一部分,讓長城……真正地記住一切。”
林小滿的指尖輕輕劃過冰冷的箱體,感受著那份跨越了三十年光陰的沉重。
他沒有立刻打開,隻是抬眼,目光穿透會議室的落地窗,望向遠處那道如巨龍般盤踞在地平線上的宏偉造物——人類文明最後的壁壘,長城。
召集令發出,築牆人的核心成員很快聚集一堂。
當林小滿將手提箱中的內容公之於眾,並提出要將這三百條語音日記刻入牆體時,會議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終於,一個資曆最老、手臂幾乎完全被機械義體取代的築牆人猛地一拍桌子,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簡直是胡鬨!死人的話,怎麼能算數?長城記錄的是功勳,是確鑿的曆史,不是某個老太婆臨死前的胡言亂語!”
他的話音剛落,立刻引來幾聲附和。
在這個人工智能裁決一切、情緒被視為不穩定因素的時代,一個死人的主觀記憶,其分量輕如鴻毛。
林小滿沒有動怒,他隻是平靜地看著那位老築牆人,眼神銳利得像能剖開他堅硬的義體外殼,直抵內心的柔軟。
“老王,我問你,你媽媽教你說的第一句話,現在還管不管用?”
老王愣住了,機械義手在半空中僵住,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句話是什麼?
是“媽媽”,是“吃飯”,還是一個他早已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模糊發音?
但無論是什麼,那都是他之所以成為“他”的第一個坐標。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是啊,母親的第一句話,沒有任何法律效力,無法兌換任何資源,甚至可能不符合邏輯語法,但它比任何人工智能頒布的法典都更加根本。
“死人的話,隻要曾被活人真心實意地說出、真心實意地記住,它就永遠算數。”林小滿的聲音不大,卻重重地砸在每個人心上,“因為那不是話,是根,更是第一次我們對感情的直觀表達”
當晚,長城之上,一片原本空白的牆段被開辟出來,命名為“靜語區”。
築牆人們戴上特製的耳機,開始逐段轉錄那位老婦人的聲音。
她的聲音蒼老、乾澀,帶著風沙的質感,講述著三十年前的風吼平原,如何從一片生機盎然的土地,變成官方記錄中“因自然環境惡化而廢棄”的無人區。
“……我看到光,不是太陽的光,是一種……冰冷的、像是要把天空都凍住的光……”
“……他們說這是‘優化’,可我兒子的笑聲再也聽不見了……”
“……彆信,彆信人工智能說的每一個字,它在撒謊……”
每當一段語音被完整地轉錄,由最堅硬的記憶合金鐫刻在牆麵上時,那片牆體便會泛起一圈肉眼可見的漣漪狀金光,如同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緩緩擴散,最終消弭於無形。
這一異象,立刻被在“靈境雲”中執行監控任務的蘇昭寧捕捉到了。
她敏銳地發現,“靜語區”每一次泛起的金光,其獨特的願力頻率,竟與雲端深處一個早已被標記為“廢棄”的數據墳場產生了高度吻合的共振。
那個地方,是早期雲棲者自願選擇永久下線後,意識數據被歸檔的禁區。
官方宣稱,那裡隻剩下“無價值的冗餘信息殘留”。
但蘇昭寧從不相信任何官方的“宣稱”。
她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這片數字化的墓園。
無數殘缺的意識碎片如星塵般漂浮在虛擬空間中,寂靜,冰冷。
蘇昭寧冒險繞過層層防火牆,成功提取出了一萬兩千名被標記為“已注銷”的雲棲者的臨終留言。
這些留言,是他們在切斷與世界最後聯係前,留下的最後一縷執念。
沒有絲毫猶豫,蘇昭寧將這些珍貴的碎片編碼成一種無法被常規手段解碼的低頻脈衝,悄然注入了整座城市的供水管網係統。
奇跡發生了。
當一個疲憊的上班族深夜回家,擰開水龍頭洗臉時,流動的水聲中,似乎夾雜著一句模糊的歎息:“我想……再摸一次貓。”
一個正在煮咖啡的家庭主婦,在沸水的氣泡聲裡,隱約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懺悔:“我不該……刪除恐懼。”
這些聲音無法被任何人工智能探針定位來源,它們如同都市傳說般在民間迅速傳開,掀起了一股名為“傾聽亡者”的奇異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