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凝視著那艘緩緩降下、預示著全新紀元的星際方舟,像一尊紮根於大地的雕塑,紋絲不動。
方舟側舷“記憶守護者”的徽記,在廢土的夜色中流轉著溫潤的光澤,仿佛一個等待了千百年的承諾。
艙門無聲滑開,一道身影不等舷梯完全放下,便直接從三米高處一躍而下。
她落地時身形一個踉蹌,左肩上尚未完全修複的納米肌體層撕開一道口子,幾滴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血液滲出,卻被她毫不在意地抹去。
是楚惜音。
那雙湛藍的眼眸裡,交織著怒火與無法掩飾的關切。
她幾步衝到林小滿麵前,沒有擁抱,也沒有問候,而是將一個早已冰冷的鋁箔飯團,近乎粗暴地砸進了他懷裡。
“說好回來吃飯的——你遲到了七年!”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用儘全力才壓製住的情緒。
飯團冰冷堅硬,隔著薄薄的包裝硌得人生疼。
林小滿低頭,借著方舟投下的光,看清了包裝上用黑色記號筆潦草寫下的幾個字——“糖葫蘆味”。
那歪歪扭扭的筆跡,像一個倔強的孩子,試圖用最笨拙的方式,守護一個遙遠的約定。
林小滿緊繃的嘴角忽然鬆弛下來,他低低地笑出了聲,那笑聲裡沒有成神的威嚴,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疲憊與溫暖:“這哪是飯?是你媽毛衣的針腳吧。”
楚惜音猛地一愣,隨即那點刻意偽裝的怒氣瞬間消散,她揚起眉梢,眼角彎成一個驕傲的弧度:“被你認出來了?我拿納米絲仿的……。”
遠處,懸浮車的引擎發出一聲低鳴,像一聲克製的歎息。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沈清棠清麗而略帶蒼白的麵容。
她沒有下車,隻是隔著一段距離,靜靜地伸出手,掌心托著一支全新的針劑。
那透明的凝膠裡,懸浮著無數星辰般的微光粒子,隨著她指尖的動作輕輕流轉。
“這是用你賬本裡,三百二十七段‘被記住’的記憶編碼合成的神經錨定劑,”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能幫你扛住時間跳躍的撕裂感,至少……不會那麼痛苦。”
林小滿的目光從飯團上移開,望向沈清棠,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沈清棠將藥劑收回少許,輕聲反問:“那賬本裡的星圖呢?那些在宇宙深處,等著被喚醒的名字呢?”
林小滿沒有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身後那座孤零零的天文台,指著那扇腐朽的木門,以及門內那本靜靜躺在控製台上的《回聲錄》。
“它們已經在這兒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楚惜音,掃過遠處的沈清棠,最後落回那片他曾蹲守過的橋洞廢墟,“神國,是人們能抬頭就能看見的那道光。
沈清棠凝視著他,這個男人身上那種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正在緩緩沉澱,由一個小販蛻變成帝王的神秘感和絕對的自信。
她終於明白了什麼,輕輕點頭,將那支珍貴的藥劑放在了車窗邊。
“好,那我把藥……留給下一個記賬的人。”
就在此時,一個清澈如水的女聲,直接在眾人的腦海中響起。
這清晨露水般的溫度,是蘇昭寧的聲音。
“‘造物主’正在重組協議,它已判定‘回聲之地’為不可控文明突變體,準備啟動全球記憶格式化。”她的聲音平靜坦然,但卻預告著一場滅頂之災。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裡染上一絲笑意,“但我們有了新的武器——你們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已被百萬雲棲者同步封存為‘反向共識節點’。”
隨著她的話語,一段投影憑空出現。
城市上空,無數的廣告牌、路燈、居民樓的電子窗,在同一時間自動亮起,不再播放算法生成的廣告,而是循環播放著一個無聲的片段:一個衣衫襤褸的拾荒老人,在垃圾堆旁,對著一個看不見的虛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