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溫熱並非來自任何活人的腳步與觸摸,而是從石板內部,如一顆被深埋的心臟,正以一種極其緩慢而莊嚴的節律,一下、一下地搏動著。
林小滿瞳孔驟縮,他猛地蹲下身,寬大的手掌緊緊貼在發燙的石板上。
他閉上眼,將全部心神沉入掌心。
沒有雜亂的震動,沒有能量的亂流。
他感受到的,是一種沉重、肅穆、整齊劃一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步伐!
那步伐穿透了厚重的地層,清晰地傳遞而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的心弦上。
咚……咚……咚……
古老的節律,刻印在人類集體無意識的深處。
十二步一停,三步一叩首。
這是舊時代送葬的隊伍,是活人送死人走完最後一程的規矩!
林小滿霍然抬頭,望向橋洞外的無邊黑夜。
月光被暮光帶的懸浮粒子過濾得慘白而稀薄,卻足以照亮一幕足以讓神佛都為之沉默的奇景。
一條由無數淡金色光塵構成的長隊,正從城市廢墟的四麵八方,無聲無息地彙聚而來。
它們不走寬闊的懸浮車道,隻沿著那些早已被遺忘、被覆蓋的舊日小徑,朝著橋洞的方向緩緩移動。
隊首,是一名佝僂著身子的盲眼老人。
他看不見路,手中卻緊握著一根磨得光滑的舊木拐杖,每一步都篤定地敲在地麵上,發出空洞的鈍響,仿佛在為身後那支無邊無際的隊伍引路。
他的身後,是成千上萬個半透明的身影。
他們看不清麵容,隻能依稀分辨出男女老少的輪廓,所有人都赤著腳,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而沉重。
而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腳踝上,都係著一根早已褪色、卻依舊刺眼的紅繩。
那是三十年前,“造物主”係統為所有被判定為“低效人口”並批量注銷身份的人,打上的最後一個物理標識。
它們是幽靈,是怨魂,是被數據抹除,卻被大地銘記的亡者!
“快!分析這些信號殘影的頻譜構成!”楚惜音的聲音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她站在遠處一座廢棄建築的頂端,猩紅的瞳孔中倒映著那條橫貫了整個城市的金色光河。
無數比塵埃更微小的納米機器人如一片銀色的薄霧,悄無聲息地撲向那支“幽靈隊列”。
下一秒,楚惜音的身體猛地僵住,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納米集群反饋回來的數據流,不是錯誤,不是幻覺,而是一串讓她血液都為之冰冷的真實物理參數。
“……警告,每一個‘足跡’點位,土壤含磷量瞬時增幅超過百分之三千……”
磷,是構成骨骼的主要元素之一。
他們不是幻象!
這些亡魂每一步落下,都在真實地改變著這片土地的化學構成,他們正在用自己的骨灰,為自己鋪就一條回歸的路!
“他們……是被大地記住的。”楚惜音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被巨大真實所衝擊的顫栗與敬畏,“不是我們喚醒了他們,是這片土地……終於要把三十年前的那筆爛賬,一筆一筆地算清楚了!”
她下意識地試圖啟動納米集群的最高權限,想要記錄下這匪夷所思的影像。
然而,所有設備界麵瞬間黑屏,隻在中央浮現出一行由最古老的點陣字符組成、仿佛用血淚寫成的冰冷文字:
【有些路,隻能用腳看。】
與此同時,“第一中心醫院”的頂層特護病房區,陡然爆發出數聲淒厲的尖叫!
沈清棠剛剛處理完一批因“穹頂一號”傾斜而受傷的病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慌拽了過去。
病房裡,所有曾經深度參與過三十年前那場“城市人口結構優化項目”的退休醫生和管理者,都在同一時間從睡夢中驚醒。
他們臉色慘白如紙,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中滿是無法言喻的恐懼。
“我的心……停了!它剛剛停了一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教授,曾經的生物倫理委員會主席,指著自己的胸口,聲嘶力竭地吼道。
沈清棠立刻將一台心電監護儀貼在他的胸口。
屏幕上,心跳節律圖穩定地跳動著,但沈清棠的目光卻死死鎖定了上麵的一處異常。
那是一段長達近兩秒的、絕對平直的直線!
他的心臟,真的停止過跳動!
她迅速調取了整個病區所有人的實時心率數據,一個讓她渾身冰涼的規律浮現在眼前。
這些人的心跳,竟然與門外那支幽靈隊伍的步伐,實現了絕對的、精確到毫秒的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