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橫貫天際的絢爛極光,如同一隻橫亙宇宙的巨眼,緩緩睜開,又悄然閉合。
它無聲的注視,卻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留下了一道滾燙的烙印。
飛船內,持續了整整二十四小時的物理性寂靜被打破,但沒有人再發出刺耳的尖叫。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試探與新奇的低語。
然而,新的問題接踵而至。
就在那道極光消失的方位,飛船的主探測器捕捉到了一個振奮人心的信號——一顆類地行星,其大氣光譜分析結果,與舊地球的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七!
氧氣、氮氣、液態水……所有生命存在的關鍵指標,一應俱全。
“新地球!我們找到了新地球!”
消息瞬間引爆了整艘飛船。
剛剛從精神崩潰邊緣被拉回來的人們,立刻被一個更具誘惑力的希望所攫住。
逃亡了這麼久,在冰冷死寂的宇宙中漂泊了這麼久,一個可以腳踏實地的家園,是任何虛擬慰藉都無法比擬的終極誘惑。
“立刻降落!我們必須占領它!”
“建立前進基地,這是我們重返地表的唯一機會!”
“不能再等了,誰知道下一個補給點在哪裡!”
群情激奮,共識網絡中的數據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彙集,形成一股強大的意誌洪流,幾乎要將主控室的決策係統衝垮。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然而,林小滿卻下達了一個讓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命令:“減速,進入同步軌道,保持巡航。”
反對聲浪幾乎要掀翻艙頂。
周明遠昔日的部下,一名資格最老的航行官,第一個站出來質問:“林先生,我們理解您的謹慎,但這顆星球是萬載難逢的奇跡!我們沒有理由放棄!”
林小滿沒有看他,目光依舊投向那片剛剛恢複平靜的星空。
他緩緩開口,聲音通過廣播傳遍全船,清晰而沉穩:“我們逃出來,不是為了再用最快的速度,去建造一個一模一樣的世界。”
說著,他走到主控台前,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打開了軌道計算器的物理端口。
他沒有輸入任何複雜的指令,隻是從胸前的口袋裡,取出了那枚早已磨損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屬於他母親的舊發卡。
他將這枚承載著他所有地球記憶的“垃圾”,輕輕地放進了軌道參數的校準槽裡。
“以這枚發卡的質量為基準,重新規劃航線。”他對著一臉錯愕的秦昭說,“計算‘最慢可行速度’。我們的目標不是抵達,是航行。”
秦昭的指尖在光幕上飛速跳躍,複雜的公式和數據流瀑布般刷過。
幾分鐘後,他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著林小滿,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如果按照這個速度,我們將繞行這顆行星整整一周,總航程預計延長三年。”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但……飛船的整體能源消耗,將比任何一種快速突進方案,降低百分之四十。原來……慢,才是真正的節能。”
慢,才是節能。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在許多人心中漾起了漣漪。
林小滿的決定,如同在沸水中投入了一塊寒冰,強行讓整個集體冷靜了下來。
飛船沒有降落,而是像一顆溫柔的衛星,開始緩緩環繞那顆蔚藍色的星球。
這多出來的、看似被浪費的時間,卻在飛船內部,催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醫療艙內,沈清棠發現了一個令人不安的現象。
新一代在飛船上出生的孩子,已經開始遺忘“疼痛”的真實含義。
他們從未體驗過疾病,從未感受過饑餓,更不理解離彆。
在他們的世界裡,一切不適都可以通過環境調節係統和營養液瞬間撫平。
她向林小滿提交了一份大膽的計劃——“體驗痛苦周”。
計劃一經公布,立刻遭到了家長們的強烈抗議。
但在林小滿和秦昭的支持下,計劃被強製執行。
飛船內所有非必要的舒適係統被關閉,恒溫功能被調至體感微涼的18度,精美的營養合成餐被換成了口感粗糙、僅僅保證能量供給的壓縮粗糧,公共光幕上開始循環播放舊時代的曆史災難影像——饑荒、戰爭、瘟疫。
起初,哭鬨聲和抱怨聲不絕於耳。
直到第三天夜晚,一個隻穿著單薄衣物的少年,在寒冷中被凍得瑟瑟發抖,他下意識地向身邊同樣在發抖的同伴擠了擠。
那一瞬間,一個模糊的記憶片段在他腦中閃過。
他突然大聲說:“我想起來了!我祖母說過,在‘大沉降’初期的寒潮裡,他們就是這樣擠在一起活下來的!”
一個擁抱,比任何教科書都更深刻地,教會了他什麼是“溫暖”。
沈清棠在她的電子日誌上,用觸控筆寫下新的一行字:“沒有陰影的記憶,是平麵的,它照不出真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