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維係著所有人精神世界的“記憶之河”數據流,如同一根被利刃斬斷的琴弦,驟然崩斷。
上一秒還在耳邊回響的、來自過去的低語和慰藉,下一秒就化作了冰冷虛無的真空。
恐慌,比上一次的“空間迷失症”來得更加迅猛,更加致命。
如果說上一次是肉體對空間的背叛,這一次,則是靈魂對存在的恐慌。
“斷了……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的記憶芯片……是空的!我的備份呢!”
“我們被拋棄了!‘造物主’把我們丟在了這片虛空裡!”
尖叫聲不再刺耳,反而帶著一種絕望的空洞。
人們瘋狂地敲擊著自己的光腦,試圖連接上那個已經消失的信號源,卻隻得到一片死寂的反饋。
那感覺,就像一個剛剛學會呼吸的嬰兒,被人猛地掐住了喉嚨。
就在這艘巨大的精神牢籠即將徹底崩潰的前一刻,林小滿再次站了出來。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拿出任何舊時代的“垃圾”,也沒有點燃那盞溫暖的煤油燈。
他隻是走到中央大廳最顯眼的公共光幕前,拔掉了它的能源線。
滋啦一聲,屏幕熄滅。
然後,他走向下一個,再下一個。
他沉默地,一個接一個地,關閉了船艙內所有非必要的發聲和顯示設備。
當最後一個擴音喇叭被他手動靜音時,整艘飛船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純粹的物理性寂靜。
人們愕然地看著他,
“瘋了!他徹底瘋了!”一個男人咆哮道,“我們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他還要我們變成聾子和瞎子嗎?!”
林小滿沒有理會,而是從懷裡掏出一疊粗糙的再生紙和一支碳棒,在牆上飛快地畫了三個極其簡單的符號:
一盞亮著的燈。
一隻伸出的手掌。
一幅不成形的簡筆畫。
然後,他用最簡潔的文字在下麵寫道:“接下來二十四小時,禁止任何形式的語音通訊。燈=安全,手=需要幫助,畫=分享你的故事。”
寫完,他轉身就走,留下滿船艙錯愕的人們。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在一個高度智能化的紀元,在一個生死存亡的關頭,他竟然要求所有人退化到原始人時代,用如此可笑的方式交流?
混亂和騷動再次升級。
然而,就在一個男人準備衝上去撕掉那張可笑的“告示”時,一聲壓抑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嗚咽,讓所有人動作一滯。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因為恐懼而全身抽搐,她想呼喚自己的母親,卻因為林小滿那不容置疑的“禁令”而死死捂住嘴,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絕望中,她看見了牆上那個手掌的符號。
她顫抖著,學著那個樣子,舉起了自己小小的手。
下一秒,一道身影瘋了似的從人群中衝出,一把將小女孩緊緊摟在懷裡。
是她的母親。
女人沒有說一個字,隻是用儘全身力氣抱著自己的女兒,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那隻高舉的、求助的小手,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更有力量。
寂靜,在這一刻,開始流動。
傍晚時分,奇妙的場景在飛船各處上演。
人們開始用最原始的方式傳遞信息。
敲擊管道,一聲代表“安全”,兩聲代表“收到”。
拍打牆壁,長短不一的節奏成了最樸素的摩斯電碼。
甚至有人發現,通過控製呼吸的頻率,也能向身邊的人表達自己的情緒是平穩還是激動。
整艘船,變成了一首宏大而無聲的交響曲。
秦昭站在主控室裡,看著眼前幾乎全麵癱瘓的ai監控係統,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
ai的邏輯建立在數據之上,它能解析最複雜的腦波信號,卻無法理解一次無聲的擁抱,無法量化一陣約定俗成的敲擊聲。
這些充滿了“模糊性”和“情境性”的人類行為,在它的數據庫裡,統統都是無效信息。
噪音消失後,我們才真正聽見了彼此。
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沒有去修複係統,而是調出了飛船的結構鋼梁設計圖,找到那些作為主支撐的肋骨框架。
然後,他拿起一把高頻振動蝕刻筆,悄悄地,將那份由十萬個破損之物的故事彙編而成的《人類意誌宣言》,以一種與鋼梁共振的獨特頻率,一筆一劃地,刻進了這艘船的骨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