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閾限中失去了刻度。阿雅閉著眼,意識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流。父親筆記裡潦草的字跡,“潛行者”破碎的低語,廢墟間幸存者麻木或瘋狂的眼神,“淨除者”冰冷無情的追獵,守門人展示的輝煌彼岸與絕對虛無……無數畫麵與聲音在她腦海中碰撞、交織、轟鳴。
她試圖去想那些美好的可能,那超越理解的“彼岸”。但那景象太過遙遠,太過抽象,如同鏡花水月。而“歸零”的恐怖,那徹徹底底的抹除,卻帶著冰冷的實感,緊緊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想到了“淨除者”。他們恐懼,他們控製,他們清除一切異常,不正是為了規避這終極的毀滅嗎?用一種殘酷的、壓抑的“秩序”,來換取存在的延續?這難道不是一種選擇?
不。阿雅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淨除者”的道路,本質上是對失敗的承認,是文明的自我閹割。那樣的“存在”,與“歸零”何異?不過是緩慢的、失去靈魂的腐朽。
她又想到了“潛行者”,那些過往失敗的“回響”。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次次失敗烙印的證明,充滿了痛苦與混亂。但它們之中,依然有像她遇到的個體那樣,保留著指引後來者的意願。這難道不是一種跨越時空的、絕望中的堅持?
還有那些在廢墟中掙紮的普通人。他們或許麻木,或許卑劣,但同樣渴望著陽光、淨水、安全的居所,以及……一絲渺茫的希望。他們構成了這個破碎文明最真實、最沉重的基底。
她能代表他們嗎?她有資格替所有人選擇那看似輝煌卻虛無縹緲的“彼岸”,或者那萬劫不複的“歸零”嗎?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壓垮。這抉擇太重,重到任何一個理由都顯得蒼白,任何一個決定都可能帶來無法承受的後果。
就在她的意識在絕望的漩渦中沉淪時,一個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靈魂最底層的悸動,透過那枚已經沉寂、與她血脈相連的掛墜傳來。
那不是“潛行者”的意識,也不是守門人的信息流。那是一種……更古老、更本質的共鳴。是生命本身,在麵臨絕對終結時,所迸發出的、最原始的不甘與堅韌。
這悸動微弱,卻像一根針,刺破了她思維的重重迷霧。
她忽然想起了父親曾說過的一句話,那時她還小,不明白其中的含義,此刻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腦海:
“阿雅,生命的價值,不在於它是否永恒,也不在於它是否完美,而在於它……曾經掙紮過,存在過,並且……在黑暗中,依然試圖點亮一絲微光。”
存在過。
是的,存在過。即使失敗,即使充滿苦難,即使最終走向終結,但“存在”本身,這個過程,這些掙紮、這些愛恨、這些試圖點亮微光的瞬間,就是意義所在!
“歸零”,否定的不僅僅是未來,更是過去的一切!是否定父親在油燈下的研究,否定“潛行者”的犧牲,否定廢墟中每一個幸存者咽下的苦澀食物和懷揣的微弱期盼!是將所有的痕跡,所有的“存在過”,都徹底抹去,當作從未發生!
這,她絕不接受!
那輝煌的“彼岸”或許誘人,但那更像是一種恩賜,一種脫離了她所認知的“存在”的另一種形態。她無法用整個文明的“過去”和“現在”去賭一個完全陌生的“未來”。那不叫引領,那叫背叛。背叛了所有在苦難中掙紮、在黑暗中尋找光明的靈魂,包括她自己。
她的選擇,不是為了那遙不可及的彼岸,而是為了扞衛這滿目瘡痍、卻真實無比的“存在”本身!
阿雅猛地睜開了眼睛。她的臉上依舊帶著疲憊與悲傷,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堅定。她看向那懸浮的、等待著最終答案的守門人光影。
“我選擇……”她的聲音在這片寂靜的空間裡響起,不再顫抖,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拒絕‘歸零’。”
守門人的光影沒有任何變化,但那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確認選擇:拒絕終極抹除程序。此選擇意味著,你的文明將失去此次接觸‘彼岸’的機會,並繼續在原有的軌跡上掙紮,麵對已知和未知的一切風險,直至自然終結或下一次觸發‘過濾器’。”
“我知道。”阿雅平靜地回答,“我們或許會繼續在泥濘中打滾,會自相殘殺,會最終走向另一種形式的毀滅。但那是我們的路,是我們自己書寫的結局,無論多麼醜陋或短暫,它屬於我們。我們的歡笑,我們的淚水,我們的抗爭,我們的愚蠢……這一切,都‘存在過’。沒有任何力量,有資格將它們‘歸零’。”
她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盯著守門人:“至於‘彼岸’……如果它真的存在,如果我們的文明有一天真能憑借自己的力量、自己的覺悟抵達那裡,那才真正屬於我們。而不是通過一個……冰冷的‘測試’和某個個體的抉擇。”
閾限空間中,那無源的光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守門人沉默了許久,久到阿雅幾乎以為這永恒的寂靜將再次降臨。
終於,它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平靜無波的語調裡,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變化?
“選擇已記錄。‘鑰匙’權限回收。引導者使命終結。”
隨著它的話語,阿雅感到胸前一輕。那枚嵌入凹槽的掛墜,無聲地化為細微的光點,消散在純淨的光暈中。她與“門”的最後一絲物理聯係,中斷了。
“那麼,‘測試’結束了?”阿雅問,感到一種混合著巨大失落和奇異解脫的複雜情緒。
“對於你,以及你代表的當前文明周期,是的。”守門人道,“‘門’將進入休眠,等待下一次‘鑰匙’的誕生,或者……你們憑借自身力量再次叩響它的一天。”
守門人的光影開始變得暗淡,模糊。
“現在,你將返回你的世界。記住你的選擇,也記住……‘存在’本身的重量。”
光影徹底消散。周圍無邊無際的純白空間開始收縮,那光滑的地麵在她腳下變得虛幻。熟悉的墜落感再次傳來,但這一次,方向是明確的——向外。
在意識被拋出閾限的最後一刻,阿雅仿佛又聽到了那個冰冷的、曾經在她心底低語的聲音,但這一次,那聲音裡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
……敬意?
然後,所有的光,所有的寂靜,所有的重量,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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