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拉鎮的雨季來得猝不及防,清晨還晴著的天,臨近中午就飄起了細密的雨絲,打在街道辦竹樓的茅草頂上,淅淅瀝瀝的聲響裹著潮濕的風鑽進窗內。
鐘清清正低頭整理著昨天沒看完的貿易票據,指尖剛觸到一張泛潮的紙頁,樓下就傳來了主任焦急的腳步聲,伴隨著他略顯沙啞的呼喊:“小鐘!婉宜!你們倆快下來!”
兩人對視一眼,連忙放下手裡的活往樓下走。
隻見主任正對著電話連連點頭,額頭上沁著汗珠,掛了電話後,他搓著手歎氣:“是老華僑那邊的事,咱們之前報上去的修路預算和物資清單,又被他的助理打回來了。”
這老華僑姓陳,是早年從猛拉鎮去緬甸經商的,如今年過七旬,想著落葉歸根,便打算捐二十萬給鎮上修一條從鎮口通到山腳下的水泥路。
可這預算方案報上去三次,次次被陳老華僑的緬籍華人助理挑出毛病——一會兒說砂石料報價太高,一會兒說人工費用虛增,昨天更是直接發了封電報,說“若再無透明方案,便考慮將捐款轉至鄰鎮”。
“劉乾事不是負責這事嗎?”秦婉宜小聲問,她手裡還攥著剛從檔案櫃裡取出來的鑰匙,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鐘清清心裡也清楚,這預算是武裝部的劉乾事經手的,那人平時就愛占些小便宜,上次整理舊檔案時,就發現他在幾年前的物資登記裡多報了兩袋水泥的錢。
主任歎了口氣,往門口看了眼,壓低聲音:“劉乾事昨天稱病請假了,這事兒總不能黃了吧?你們倆是鎮上為數不多讀過書的,小鐘腦子活,婉宜你熟悉本地物價,就辛苦你們幫幫忙,今天務必把新方案弄出來,下午陳老華僑的助理就要來鎮上對接。”
鐘清清接過主任遞來的那疊預算表,指尖剛碰到紙張就皺了眉——表格上的數字密密麻麻,有的地方用鋼筆改了又改,墨跡暈開一片;砂石料的報價寫著“八十元一方”,
可她前幾天聽岩溫老人說,鎮西頭的采石場最近搞促銷,七十元就能拉一方;人工費用更是離譜,竟按“每人每天五元”算,比鎮上蓋房的工價還高了兩元,而且還重複算了“運輸工人”的費用,明明采石場的車是包運輸的。
“這賬……也太亂了。”秦婉宜湊過來看了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劉乾事這是想把差額揣自己兜裡,可陳老華僑的助理是留過洋的,最懂這些門道。”
鐘清清把表格往桌上一攤,抬頭看向秦婉宜,眼神清澈又堅定:“婉宜姐,你信我嗎?咱們把這賬重新算一遍,肯定能弄出個讓他們挑不出錯的方案。”
秦婉宜看著她眼裡的光,想起上次兩人一起整理舊檔案時的默契,猶豫了幾秒,緩緩點了點頭:“我信你。”
兩人找主任借了間閒置的小辦公室,關上門,把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鐘清清從布包裡掏出算盤,“劈裡啪啦”地打起了草稿,先把預算表裡的各項支出拆分成“砂石料”“水泥”“人工”“運輸”四大類,然後對著每一項逐一核對。
秦婉宜則從家裡帶來的舊筆記本裡翻出記錄,那是她這幾年隨手記的本地物價——“鎮西采石場:砂石料70元方,量大可再降2元”“猛混村瓦匠:3元天,包午飯”“鎮運輸隊:拉料5元車,單程10裡內”。“水泥的話,我知道老街那家建材店,老板是我爺爺的老熟人,批發價能給到120元噸,比預算裡的150元便宜不少。”
秦婉宜指著表格上的“水泥”一項,筆尖在紙上畫了個圈,“而且修路用的是325號水泥,不用買更高標號的,浪費錢。”
鐘清清一邊聽一邊記,算盤打得飛快,算到人工費用時,她停下了手:“按路的長度和寬度算,大概需要二十個工人,乾十五天就能完工,每人每天3元,總共就是900元,比預算裡的1500元省了600元。”
兩人就這樣忙了整整一個下午,窗外的雨停了又下,辦公室裡隻聽得見算盤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秦婉宜還特意跑了趟老街,給建材店老板打了個電話,確認了水泥和砂石料的最低價;鐘清清則根據秦婉宜提供的數據,重新做了一份預算表,用紅藍兩色筆標注出各項支出的明細,還附上了“物價參考來源”,比如采石場的促銷通知、運輸隊的報價單複印件。
傍晚時分,當陳老華僑的助理林先生拿著新方案時,原本緊繃的臉漸漸舒展開來。
林先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戴著金絲眼鏡,說話帶著淡淡的緬甸口音,他翻著預算表,指著“砂石料68元方”的標注問:“這個價格,確定能拿到嗎?我之前問過鄰鎮的采石場,最低也要72元。”
秦婉宜連忙上前,用流利的緬語解釋:“林先生,鎮西的采石場老板和我爺爺是舊識,知道這是給鎮上修路的公益項目,特意給了最低價,而且我們算的是二十方以上的批發量,老板還承諾免費送料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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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拿出采石場老板寫的便條,上麵用緬文和中文寫著“同意以68元方供應砂石料,包運輸”。
林先生接過便條看了看,又翻到人工費用那一頁,看到“3元天,包午飯”的標注,點了點頭:“我之前在猛混村問過,確實是這個工價,你們考慮得很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