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後的第三天，林萬驍推掉了所有安排好的彙報和會見。上午八點半，他換上一件普通的夾克衫，戴了頂鴨舌帽，對等候在門口的秘書長錢偉年吩咐道：“秘書長，今天上午我有點私事要處理，不用安排車和隨行人員。”
錢偉年愣了一下，顯然有些意外，但很快反應過來，謹慎地問道：“林書記，那安保方麵……”
“沒事，就在市區轉轉，讓小趙跟著我就行。”林萬驍指了指旁邊一位穿著便裝、身形精乾、神色沉穩的年輕人。這是市委辦公室的一個工作人員，話不多，背景乾淨，退伍軍人，眼神裡有股子軍人的銳利和可靠。
錢偉年不再多問，隻是提醒道：“林書記，那您注意安全，隨時保持聯係。”
林萬驍點點頭，帶著趙根生步行離開了市委大院。穿過兩條街，來到一個相對熱鬨的路口，他伸手攔下了一輛藍白相間的出租車。
“師傅，麻煩繞著主城區，隨便開開，看看市容。”林萬驍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語氣隨意。趙根生則默默拉開後車門坐下。
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一口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話：“好嘞，領導……哦不，老板，您坐穩了！”他顯然從林萬驍的氣質和跟著的趙根生身上察覺到了不尋常，但也沒多問，熟練地掛擋起步。
車子彙入車流。西明的主乾道還算寬闊，但機動車、電動車、行人混雜，交通秩序顯得有些混亂，紅綠燈路口時常有加塞、搶行的現象，喇叭聲此起彼伏。
“師傅，咱們西明這交通，平時都這麼堵嗎？”林萬驍看著窗外緩慢移動的車流，狀似無意地問道。
“唉，彆提了！”司機師傅仿佛打開了話匣子，“天天如此！尤其是早晚高峰，幾條主乾道就跟停車場似的。路修得還是少，管理也跟不上。你看那些電動車，到處亂竄，也沒人管。有時候交警來了，罰一下，人一走，又恢複原樣了。惱火得很！”
林萬驍默默記下，基礎設施不足，交通管理精細化不夠。
車子駛過一片新興的商業區，高樓林立，玻璃幕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但與之相鄰的，就是一些外牆斑駁、顯得雜亂無章的老舊小區。
“這邊是新開發的吧？看著挺氣派。”林萬驍指了指那片高樓。
“是啊，這幾年蓋了不少樓。”司機撇撇嘴，“氣派是氣派，可房價也蹭蹭往上漲啊！我們這種開車的，攢一輩子錢，也買不起這邊的一個廁所。本地老百姓好多都搬到更遠的郊區去了。聽說啊，這些項目，都是些有背景的大公司拿下的，裡麵的道道，深著呢！”司機壓低了聲音，帶著點牢騷和神秘感。
林萬驍心中一動，房地產過熱，本地居民購房壓力大，可能存在權力與資本勾連的隱患。
出租車拐進一條相對狹窄的街道，這裡是老城區。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充滿生活氣息，但也暴露出了問題：占道經營現象普遍，一些水果攤、小吃車直接擺到了馬路上；垃圾清掃不及時，角落裡能看到堆積的雜物和塑料袋；空中各種電線、通信線路如同蜘蛛網般纏繞在一起。
“這老城區，生活是方便，就是看起來亂了點。”林萬驍評論道。
“可不是嘛！”司機歎了口氣，“臟亂差，說了多少年了，也沒見根本好轉。創衛檢查的時候好兩天，檢查團一走，又恢複老樣子。都是做表麵文章。聽說管這塊的領導，心思根本沒放在這上麵……”司機似乎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訕笑一下，住了口。
林萬驍不再追問，但心裡清楚，城市管理粗放，形式主義作風在一些領域存在。
車子經過一個較大的十字路口，旁邊是西明市政務服務中心的大樓。大樓修得頗為氣派，但門口卻排著不短的隊伍。
“辦個事還得排這麼長的隊？”林萬驍問道。
“效率低唄！”司機直言不諱，“門好進，臉好看，就是事難辦。有時候跑好幾趟，材料要求變來變去。要是認識裡麵的人，一個電話就搞定了。我們平頭老百姓，就隻能老老實實排隊磨時間。”
營商環境有待優化，“中梗阻”現象可能存在。林萬驍將這些點滴信息都記在心裡。
出租車繞著主城區開了近一個小時，林萬驍看到了規劃有序的新區，也看到了管理滯後的老城；看到了光鮮亮麗的商業中心，也看到了隱藏在高樓背後的“城中村”；看到了穿城而過、但水質似乎並不那麼清澈的河道。
他讓司機在一個看起來比較有代表性的老城區路口停了車，付了車費，和趙根生下了車。
“老板，您這……不像是一般來旅遊的啊。”司機接過錢，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
林萬驍笑了笑，沒有回答，隻是說了聲：“謝謝師傅，開慢點，注意安全。”
看著出租車彙入車流，林萬驍站在街邊，環顧四周。嘈雜的市聲，略顯混亂的街景，空氣中混合著食物、尾氣和灰塵的味道，這就是最真實、最底層的西明市井風貌。
與坐在辦公室裡聽彙報、看文件完全不同，這短短一小時的出租車之旅，讓他觸摸到了這座城市的脈搏，聽到了來自最基層的聲音。擁堵的交通、高昂的房價、粗放的管理、部分乾部可能存在的作風問題、有待提升的營商環境……這些活生生的問題，遠比文字報告來得更加具體和尖銳。
“根生，你覺得西明怎麼樣？”林萬驍忽然問身邊的警衛。
趙根生措辭謹慎：“報告首長，城市很有活力，就是……感覺有點亂，需要好好收拾一下。”
林萬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深吸了一口這帶著複雜氣息的空氣，眼神變得愈發堅定。
這第一次微服私訪，像一把鑰匙，為他打開了深入了解西明真實情況的第一扇門。他知道，要想治理好這座城市，絕不能高高在上，必須持續地、真正地沉下去，傾聽這些來自街頭巷尾的聲音。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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