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綠手”的鋼鐵巨臂將最後一方速凝混凝土砸進潰口時，落日恰好沉入沙海。蒸騰的水汽混著水泥粉塵，在探照燈柱裡翻滾，像一條垂死的灰龍。
耿炎癱坐在滾燙的沙地上，工裝褲膝蓋處磨出兩個大洞，露出底下擦破皮的皮膚，混著沙粒和泥漿，火辣辣地疼。他抓起一把剛凝固的混凝土碎渣，在掌心碾成粉，對著加密耳麥嘶吼，聲音啞得像破鑼：“堵住了！他娘的…暫時堵住了！但這‘補丁’能撐多久？下麵就是個被鹵水蛀空的大奶酪！”他狠狠啐出一口帶沙的唾沫，“老子剛曬出來的鹽，彆他媽讓這無底洞給吞了！”
巨幕上，代表排堿渠b段應力值的橙色曲線如同驚魂未定的心電圖，在黃色警戒區邊緣劇烈起伏。滲漏監測器的讀數勉強壓回安全線內，但旁邊一個猩紅的倒計時正在跳動：【臨時支護體結構穩定預估時間：4872小時】。
赤紅炎的金絲眼鏡反射著冰冷的數據流，指尖在虛擬鍵盤上敲出密集的脆響：“滲漏雖止，但下方空洞未探明範圍！空洞頂部距渠底僅剩1.5米！若二次塌陷，連帶摧毀的不僅是排堿渠，還有相鄰的十二號曬鹽池及新鋪設的輸鹵管道！直接損失預估——”他報出一個令人心顫的天文數字。
青禾的ar影像在沙盤上方彈出，模擬出排堿渠下方那巨大而黑暗的空腔輪廓，如同潛伏在地底的怪獸巨口。“空洞成因：深層高礦化古鹵水長期溶蝕+鹽類結晶膨脹應力破壞。常規地質聚合物注漿加固…對此類鹽蝕空腔效果極差，極易被殘留鹵水溶解失效！”
“那怎麼辦？等死嗎？！”耿炎一拳砸在沙地上，激起一小片塵土。
“用‘鹽’本身！”林燊燊的聲音穿透嘈雜。他攤開手掌，窗台上那塊火焰紋玄武岩小樣冰冷的棱角深深抵進皮肉，帶來尖銳的刺痛，瞬間壓下了元初湖深處一絲足以固化虛空的悸動。他撚起一撮耿炎帶回來的鹽堿土樣本中析出的粗鹽粒，晶體在燈光下折射出廉價而堅硬的光。“鹵水能蛀空石頭，鹽晶也能填滿窟窿。用飽和鹵水，在空洞裡…種鹽。”
戰略室陡然一靜。
“種…種鹽？”耿炎張著嘴，像第一次聽天書。
“飽和鹵水注入空洞，高溫蒸發，強製結晶。”林燊燊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設備參數，“鹽晶生長，擠壓、填充、膠結溶蝕岩壁。最終…把空洞變成一塊實心的鹽疙瘩。”
赤紅炎鏡片後的瞳孔驟然收縮，虛擬鍵盤瞬間刮起數據風暴：“理論可行！鹽晶生長應力巨大！但需超飽和鹵水持續供給、高溫環境、可控蒸發麵…技術實現難度極高！”
“現成的！”耿炎猛地跳起來，布滿血絲的眼睛迸出光，指著巨幕上那片黑色鏡麵般的曬鹽池，“曬鹽池就是高溫蒸發爐！飽和鹵水管夠！至於怎麼把鹵水灌進那鬼窟窿裡，又怎麼控製它‘長’鹽…看老子的！”他抓起工具箱就往外衝，像一頭聞到了血腥味的鬥牛犬。
蘇晴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涼涼的調侃：“喲，耿師傅這是要當地底鹽農了？直播標題我都想好了——‘深入虎穴，直播種鹽，看黑田牌老鼠洞如何變金礦！’刷火箭解鎖‘鹽晶生長延時攝影’，前十名送‘洞窟初代鹽’標本，附贈耿師傅牌咆哮表情包！”她指尖在個人終端上輕點，一個誇張的、耿炎怒吼的卡通頭像瞬間生成，配上文字：“老子在種錢！”
廢棄礦坑改造的臨時注漿站裡，悶熱如同蒸籠。巨大的儲鹵罐發出低沉的嗡鳴，粘稠的、接近飽和狀態的濃鹽水被高壓泵抽取，沿著臨時鋪設的、包裹著電伴熱帶的粗大合金管道，源源不斷地注入那個深不見底、還在滲出渾濁水汽的塌陷口。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到令人窒息的鹹腥氣，吸一口喉嚨都發齁。
耿炎站在洞口邊緣臨時搭建的合金平台上，安全帽下汗如雨下。他緊盯著麵前一排跳動的儀表：溫度、壓力、鹵水濃度、流量。平台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洞裡傳來沉悶的流水轟鳴，那是飽和鹵水被強行灌入地底空腔的咆哮。
“溫度！給老子再提5度！鹽晶長得慢！”耿炎對著耳麥吼，布滿油汙的手猛拍控製麵板上一個旋鈕。平台下方，沿著合金管道鋪設的電阻加熱帶瞬間亮起暗紅的光，將周圍空氣烤得更加扭曲。
“耿工！a3監測點反饋！空洞西南角出現鹽晶附著！”頻道裡傳來坑底監測員的嘶喊，背景是鹵水衝擊岩壁的巨大回響，“生長速度…超預期！”
巨幕上，代表空洞內部的三維模擬圖裡，西南角一片區域正被快速渲染成刺目的白色，如同黴菌在黑暗裡瘋狂蔓延！旁邊數據跳動：【局部鹽晶覆蓋率：17！結晶壓力讀數：上升中！】
“好！給老子繼續灌！灌飽它！”耿炎興奮地揮舞拳頭。
赤紅炎的虛擬影像帶著一絲凝重切入：“西南角是原鹵水主滲通道，岩壁溶蝕最嚴重，結構最脆弱！鹽晶生長過快，局部應力可能超過岩體極限，引發二次塌方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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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警告，平台猛地一震！腳下傳來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岩石擠壓碎裂聲！儀表盤上，代表西南角岩壁應力的紅色曲線瞬間飆高，直刺黃色警戒區！
“降壓！快降壓！”青禾的驚呼在頻道裡炸響。
耿炎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根發瘋的紅色曲線。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指懸在鹵水流量控製閥上，微微顫抖。降流量，鹽晶生長放緩，填充計劃功虧一簣；不降，岩壁可能瞬間崩潰！
“注入…暫停。”林燊燊的聲音在加密頻道響起，冷靜得像冰原上的石頭。他攤開的手掌裡，那塊玄武岩小樣棱角壓出的紅痕更深了。“切換‘脈動’模式。壓力峰值時停注，穀底時衝擊注入。讓岩壁…喘口氣。”
命令如同定海神針。高壓泵的轟鳴聲節奏陡然一變，從持續不斷的咆哮，變成了強力的、間歇性的衝擊。灌入空洞的飽和鹵水，變成了一波波有節奏的“潮汐”。
儀表盤上，那根飆高的紅色曲線，在一次次衝擊的峰值後，開始艱難地、小幅度地回落，如同被馴服的烈馬。
“壓力…穩住了！”坑底監測員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耿炎長長吐出一口帶著鹹腥味的濁氣，後背的工裝濕透冰涼。他抹了把臉上的汗，看著巨幕上代表空洞填充的白色區域在脈動的“潮汐”中緩慢而堅定地擴張，咧開嘴，露出被沙塵染黃的牙：“他娘的…種鹽也得講究個‘間苗’！”
三天後。b09排堿渠。
原先塌陷潰口的猙獰傷口，已被一層灰白色的、粗糙而堅硬的鹽晶結殼覆蓋，如同大地結痂的傷疤。臨時支護的鋼架被小心移除，渠水在加固後的新渠段平穩流淌，不再有滲漏的跡象。
耿炎手持地質雷達，沿著渠壁仔細掃描。屏幕上的回波圖像裡，下方那個曾令人心悸的巨大空腔，此刻已被致密的白色鹽晶完全填充，與周圍飽受鹽蝕的岩壁犬牙交錯地膠結在一起，形成一塊怪異而堅實的“鹽岩”混合體。
“成了！”耿炎一拳砸在結實的鹽晶殼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彎腰撬下一塊拳頭大小、帶著灰色岩屑的灰白色鹽晶塊，沉甸甸的，像塊劣質的玉原石。“看看！黑田給咱挖的坑，老子拿鹽給它填成了實心疙瘩！”
不遠處，第一批封裝好的“沙漠之晶”工業鹽，如同碼放整齊的銀色磚塊，正在裝車。赤紅炎看著平板上的出庫單和銀行到賬通知，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帶著一絲精算師的銳利：“首筆鹽款已到賬，扣除石膏粉采購和排堿渠加固費用，淨收益…”他報出一個足以讓耿炎再次咧嘴的數字，“剛好覆蓋下一期三百畝鹽生植物試驗田的投入！”
青禾正蹲在那片石膏改良後的鹽堿地上。深棕色的土壤已不再板結，幾株鹽地堿蓬和檉柳幼苗在滴灌噴頭細密的水霧下舒展開肥厚的葉片，綠意盎然。她小心地扒開一株幼苗根部的沙土，露出淺褐色、生機勃勃的根尖——沒有一絲鹽晶灼傷的痕跡。“生物排鹽泵…上線了！”她對著記錄儀，聲音帶著科研人員的雀躍。
林燊燊和蘇晴站在裝車的鹽垛旁。夕陽將鹽粒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蘇晴拿起一小袋分裝好的“沙漠之晶”樣品，晶瑩的顆粒在透明袋裡流動，如同微縮的沙丘。她對著悄然升起的直播無人機鏡頭晃了晃袋子：
“老鐵們！仙農牌‘沙漠之晶’，黑田友情讚助原料，耿師傅親手‘種’出來！純天然，無添加，醃鹹菜嘎嘣脆，搞化工賊劃算！刷火箭搶首批限量‘鹽雕’——就用塌方窟窿裡挖出來的‘初代鹽磚’邊角料雕的！附贈‘鹽晶生長延時’全紀錄，看老鼠洞怎麼變金礦！”彈幕瞬間被“耿師傅牛x！”、“黑田哭暈在鹽堆裡”刷爆。
突然，赤紅炎手腕上的加密通訊器發出高頻震動。他低頭掃了一眼，金絲眼鏡瞬間蒙上一層寒霜。他快步走到林燊燊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冰珠砸地：
“靈炎氯堿三廠…剛以‘鈉離子吸附比sar值）異常波動，存在結垢風險’為由，單方麵凍結了後續‘沙漠之晶’采購合同！他們…拿到了我們排堿渠加固前的水質波動數據截圖。”
林燊燊撚動掌心的動作微微一滯。指間一粒粗糲的鹽晶被他無意識地碾碎，鹹澀的粉末沾在指腹。生機燎原界深處一片沉寂，對這種帶著銅臭味的商業暗箭，它不屑一顧。
蘇晴的直播鏡頭敏銳地捕捉到了赤紅炎臉色的變化和林燊燊指尖細微的動作。她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聲音反而更加清亮悅耳，對著鏡頭話鋒一轉：
“喲，說到結垢風險，正好給老鐵們科普個硬核知識！”她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摸出兩個小玻璃瓶，一瓶裝著純淨的雪白精鹽，一瓶裝著略顯灰黃、顆粒粗大的“沙漠之晶”原鹽。“看！左邊是超市貨，右邊是咱‘沙晶’。為啥咱的鹽暫時有點‘糙’？因為裡麵富含天然硫酸鈣！這玩意兒在工業上叫‘防結垢劑’！某些廠子啊，是怕咱的鹽太好，把他們昂貴的化學添加劑生意給衝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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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兩個瓶子並排舉到鏡頭前，灰黃的“沙漠之晶”在聚光燈下，竟折射出一種粗獷而真實的光芒。彈幕風向瞬間逆轉，被“支持國貨”、“技術打壓去死”刷屏。
赤紅炎看著蘇晴行雲流水般的危機公關，鏡片後的寒冰稍融。他調出另一份數據流，聲音恢複冷靜：“查到了。氯堿三廠采購部新上任的副總，姓吳，吳振業。他親弟弟…是‘磐石特種冶金’清算前的人事主管。”
林燊燊鬆開手指，任由沾著鹽末的指尖在褲縫上擦過。他抬眼，目光越過喧鬨的裝車現場和金色的鹽垛，投向更遠處那片在暮色中延伸的、新生的鹽生植物試驗田。翠綠的幼苗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鹽生植物名錄，”他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加上耐鹽的‘油莎草’cyperusescuentus）。塊莖含油，可榨優質食用油。”
蘇晴的杏眼微微眯起，像發現了獵物的貓。她對著鏡頭，晃了晃手裡那袋灰黃的鹽晶，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聽見沒？林董發話了！下期仙農小課堂——沙漠裡種‘油莎豆’，榨比橄欖油還金貴的‘沙金油’！某些靠添加劑吃飯的，準備好紙巾擦眼淚吧！老鐵們，火箭刷起來，給咱們的‘沙金油’眾籌個響亮商標！”
夕陽沉入地平線，最後一抹金光掃過林燊燊腳邊。一粒從袋口漏出的“沙漠之晶”，滾落進沙土裡，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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