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過,
天際還殘留著最後一抹黛青.
太極殿前廣場上的玉階,已被晨露浸潤得一片深沉。
宮城的剪影在晨光中肅穆而立,如同蟄伏的巨獸。
李世民早已端坐於龍椅之上。
他身著玄色十二章紋龍袍,頭戴通天冠。
十二旒的冕珠在殿內燭火的映照下,投下細碎而又規律的陰影。
恰好遮住了他眼中的疲憊。
昨夜的夢魘,
如同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讓這寬闊的大殿都顯得有幾分窒息。
百官魚貫而入,
帶著清晨的寒氣,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
絲袍的摩擦聲、玉佩的輕碰聲。
彙成一片細微的聲響,最終歸於沉寂。
大殿之內,
靜得能聽見殿外風過簷角的嗚咽。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內侍尖細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蕩,打破了這片凝固的空氣。
“參加吾皇!”
李世民的目光,
平靜地掃過下方一張張熟悉或略顯陌生的麵孔。
他的視線在長孫無忌身上略作停留,又滑過房玄齡,最後落在了那些負責監察天下的禦史身上。
“平身。”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卻帶著一種天然的威嚴,讓整個大殿的溫度都仿佛低了幾分。
朝會按部就班地開始。
工部尚書出列,
奏報渭水南岸一段堤壩的加固工程已近尾聲,預計秋汛前可萬無一失。
戶部侍郎緊隨其後,
呈上今夏各地糧倉的盤點數目,言語間帶著一絲喜氣,稱今年又是一個豐年。
兵部則提及了北境薛延陀餘部的一些小動作。
雖不成氣候,
但邊軍已加強戒備,萬不敢掉以輕心。
一件件,一樁樁。
皆是帝國運轉的日常。
李世民安靜地聽著,偶爾頷首,或是提出一兩個問題,每一個回應都精準而有力。
一如既往。
然而,
隻有離他最近的老宦官趙謙,才能察覺到皇帝陛下撚動拇指上玉扳指的頻率,比往日快了不止一分。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這裡。
他在等,
等那個遙遠而又刺耳的名字,從某位臣工的口中被提及。
終於,
輪到禦史台的官員奏報。
一名年約四旬,
麵容方正的給事中,名叫孫博序。
手持笏板出列。
他先是彈劾了兩位地方官員的不法行為,言辭犀利,條理清晰
。在得到皇帝“著三司會審”的批複後。
他話鋒一轉
,開始循例彙報各州府的上計考課,以及一些並無大事的地區。
“……荊州、襄州、夔州等地,風調雨順,民生安定。再往南,黔州刺史魏銘上奏,言州內一切安好,民無生亂,諸事平順……”
來了。
李世民原本微微後靠的身體,不著痕跡地坐直了些許。
殿中搖曳的燭火,
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動了一下。
孫博序的奏報還在繼續,
但他後麵的話,
李世民已然聽不真切。
他的腦海中,
隻剩下那四個字——“一切安好”。
何為安好?
是活著,還是……
死了才算安好?
他等孫博序話音落下,殿中再次恢複短暫的安靜時。
才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一切安好?”
這四個字,像是一塊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