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越的怒喝,如同一塊巨石,砸入了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整個章台宮的空氣,都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這位須發皆白的老博士,是當朝儒家的領袖,博士仆射,地位尊崇。
他一生信奉周禮古法,最是看不起這些所謂的“奇技淫巧”。
在他看來,治國平天下,靠的是德行教化,是禮樂綱常,是聖人經典。
而李源口中的“器物之理”,簡直就是對“理”這個神聖字眼的褻瀆!
“陛下!”
淳於越轉身,對著王座上的嬴政,痛心疾首地一揖到底。
“聖人雲:‘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才不配位,必有禍殃。’一個刑徒,不思悔改,竟敢以工匠之末術,妄議大道,此乃亂法之始,惑君之兆啊!”
他的聲音慷慨激昂,充滿了道德上的優越感。
“自古以來,明君治國,無不師從古法,效法先賢。周公製禮作樂,方有成康之治;管仲尊王攘夷,方有九合諸侯。何曾聽聞,有哪位君王,是靠著幾個工匠,幾件古怪的器械,就能成就霸業的?”
他引經據典,口若懸河,將李源的“格物之術”,直接打上了“不師古法”、“動搖國本”的烙印。
“此等奇技淫巧,隻會玩物喪誌,使民心浮躁,廢棄農耕,逐於末利!長此以往,國之根基必將動搖!臣懇請陛下,將此妖言惑眾之徒,明正典刑,以正視聽,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一番話,說得是聲色俱厲,擲地有聲。
不少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官員,都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李源低著頭,沉默地聽著。
他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跟一個滿腦子“子曰詩雲”的老古董,去解釋什麼叫“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那純屬對牛彈琴。
他知道,跟這種人,是辯不清楚道理的。
因為他們的“理”,和自己的“理”,根本就不在同一個維度。
然而,淳於越的攻擊,還隻是開胃菜。
真正致命的,還在後頭。
就在淳於越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個冰冷、沉凝,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從百官之首的位置,緩緩響起。
“淳於博士,所言稍偏。”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大秦丞相李斯,緩緩出列。
他先是不鹹不淡地評價了淳於越一句,讓那位老博士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隨即,他轉向了李源。
那雙隱藏在官帽陰影下的眼睛,如同兩把淬了毒的刀子,直刺李源的要害。
“陛下,臣不關心此術是否合乎古法,也不關心它是否為奇技淫巧。”
李斯的聲音,平緩而清晰,卻帶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壓迫感。
“臣,隻關心一件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了嬴政的身上。
“法!”
“大秦,以法治國。律法,是維係帝國運轉的唯一準繩。”
“李源,你那‘雷霆之車’,能於三百步外,取人性命。其威力,已遠超尋常弓弩。此乃國之利器,本該由國家府庫嚴格掌管。”
“可你,卻能以一介刑徒之身,用一堆廢料,輕易造出。”
李斯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審判的利劍,懸在了李源的頭頂。
“那麼,臣請問一句。”
“此術,若人人可學。天下黔首,皆能以廢銅爛鐵,造出此等殺伐利器。那麼,帝國的律法,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