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村的日頭剛爬過東頭的老槐樹梢時,王二嬸提著木桶往村東頭的老井走。這口井是村裡的根,打她記事起,井水就沒斷過,清冽得能照見人鬢角的白發,便是大旱年頭,也隻是水麵降下去幾尺,從不見底。可今兒個木桶剛垂下去兩丈,就撞著了硬邦邦的東西,她心裡咯噔一下,拽上來一看,桶底沾著些黃茸茸的毛,細得像絲線,卻帶著股說不清的腥氣。
“怪了。”王二嬸嘀咕著,又把桶放下去,這次聽得更清,底下像是墊了層厚厚的棉絮,再怎麼晃悠也碰不著水。她喊來鄰家的李大叔,兩人搬來長梯,李大叔揣著個馬燈爬下去,沒一會兒就探出頭,臉白得像井壁的青苔:“井……井底滿了。”
消息像長了腳,沒半天就傳遍了全村。男女老少圍著井口,看著李大叔用竹筐吊上來的東西,倒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那是堆積如山的黃鼬毛,淺黃、深褐、夾雜著幾縷雪白,密密實實鋪了井底半尺厚,毛堆裡埋著四個破瓦罐,罐口結著黑垢,像是被煙火熏了幾十年。
村西頭的黃三太爺被人請來時,正坐在門檻上抽旱煙。他是村裡的老人,也是少數敢跟“黃仙”打交道的人,據說年輕時救過一窩黃鼬,從此得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本事。他往井口瞥了一眼,煙杆在鞋底磕了磕,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慌什麼?這是仙家的修行地。”
“三太爺,井裡的水呢?”有人急著問,田裡的稻子正等著灌溉,家裡的水缸也見了底。
黃三太爺蹲在井邊,用煙杆撥了撥那些黃鼬毛,毛絲滑得不像凡物,在日頭下泛著淡淡的光。“井水?被仙家借去煉煞了。”他指了指那幾個瓦罐,“這裡麵是百年的陰骨,配上井裡的地脈水,煉足九九八十一天,就能養出煞力。如今煞力滿了,水自然留不住。”
有人壯著膽子問:“那……那仙家煉這煞力做什麼?”
黃三太爺斜睨了那人一眼,沒說話,隻是背起手往村西走,背影在土路上拉得老長,留下一句飄在風裡的話:“時候到了,自然有用。”
這話沒讓人安心,反倒像塊石頭壓在村民心頭。當天夜裡,怪事就開始了。
最先出事的是村東頭的張寡婦。她丈夫早逝,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夜裡總睡不安穩。這天三更,她突然從夢裡驚醒,渾身冷汗,直愣愣地坐在炕沿上,說夢見自己掉進了那口枯井,四周漆黑一片,無數毛茸茸的東西蹭著她的腳踝,尖細的牙齒咬穿了布鞋,疼得她想喊卻發不出聲。
“那些黃鼬,眼睛紅得像燈籠。”張寡婦抱著孩子發抖,聲音都變了調,“它們往我嘴裡塞毛,說……說讓我給仙家當替身。”
緊接著,村裡接二連三有人說做了同樣的夢。男人們夢見被黃鼬啃咬手腳,女人們夢見頭發被黃鼬纏成一團,連七八歲的娃娃都哭著說,夜裡聽見井裡有“吱吱”的叫聲,像是有無數東西在打架。
最嚇人的是小石頭。這孩子才十三歲,平時膽子大得敢捅馬蜂窩,那天後半夜,他娘起夜,發現炕上是空的,院裡的門虛掩著,冷風“嗚嗚”地灌進來。她心裡一緊,提著油燈往村東頭跑,遠遠看見井邊有個小小的黑影,正一步步往井沿挪,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小石頭!”她尖叫著衝過去,一把將孩子拽回來。小石頭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有焦點,臉上帶著癡癡的笑,被拽倒在地還在念叨:“黃爺爺說,跳下去就能變厲害……能舉起磨盤,能嚇跑狼……”
他娘抱著他往回跑,孩子的手涼得像井水,嘴裡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第二天請了郎中來看,號脈、紮針都沒用,小石頭白天蔫蔫的,一到夜裡就直挺挺地往井邊走,眼睛裡總閃著一種不屬於孩童的渴望。
村裡人心惶惶,有人說要填了那口井,有人說該去廟裡求符,吵到最後,都把目光投向了林風。
林風住在村南的破廟裡,是三年前流浪到村裡的,平時沉默寡言,卻總在關鍵時刻讓人覺得可靠。他聽村民說完怪事,眉頭擰成了疙瘩,從懷裡摸出塊玉佩。那玉佩是他唯一的念想,青白色,上麵刻著繁複的花紋,據說能鎮邪。他猶豫了片刻,從灶台上拿起把菜刀,“啪”地敲下一小塊碎片。
“這玉能鎮魂,或許能壓住些邪祟。”他沒多說,趁著夜色往村東頭走。月光灑在枯井周圍,地上的黃鼬毛泛著冷光,像是鋪了一層碎金。林風屏住呼吸,將玉佩碎片扔進井裡,隻聽“叮”的一聲輕響,碎片落進毛堆裡,沒了動靜。
他剛轉身要走,井底突然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那聲音不似人聲,尖細、密集,像是有成百上千隻黃鼬被人踩住了尾巴,又像是被烈火灼燒,聽得人頭皮發麻。叫聲持續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才漸漸低下去,最後化作斷斷續續的嗚咽,像有誰在井底哭。
林風站在井邊,後背被冷汗濕透。他能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從井底湧上來,帶著怨毒和憤怒,繞著他的腳踝打轉。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那氣息才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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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村民們又圍到井邊,這次的驚呼比前一天更響。枯了的老井裡,不知何時又湧滿了水,隻是不再清澈,而是渾濁的土黃色,像被攪了的泥漿。水麵上漂著一層白花花的東西,細看竟是些死魚——巴掌長的鯽魚、細鱗的白條,個個肚子都被掏空了,隻剩下完整的骨架,魚眼圓睜,像是死前受了極大的驚嚇。
“水……水回來了?”有人試探著問,卻沒人敢靠近。
就在這時,黃三太爺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林風從人群裡走出來,迎著黃三太爺的目光。老人的臉漲得通紅,手裡的煙杆捏得咯咯響:“你可知那井底的煞力是給誰煉的?”
林風沒說話,他能感覺到老人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與井底那股陰冷的怨毒隱隱呼應。
“那是給你煉身骨的!”黃三太爺提高了聲音,“你本是至陽之體,需以煞力淬煉,方能成大器。黃仙費了百年功夫攢下陰骨,借地脈水煉煞,就等你成年之日引煞入體,你倒好,一塊破玉就毀了百年道行!”
他指著水麵上的死魚:“這些魚是煞力的容器,如今煞力被鎮魂玉衝散,魚魂先遭了殃。你斷了仙家的修行,也斷了自己的機緣,往後林家村再有什麼禍事,都是你招來的!”
林風看著渾濁的井水,水麵下似乎有無數影子在晃動,像是那些被掏空肚子的魚在遊動,又像是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伺。他握緊了剩下的半塊玉佩,指節泛白——他隱隱覺得,黃三太爺的話裡,藏著比井底煞力更可怕的東西。
井水雖然回來了,卻再也沒人敢用。那股腥氣越來越重,飄得半個村子都能聞到。夜裡,井裡的嗚咽聲還在繼續,隻是不再淒厲,反倒像是一種悠長的詛咒,纏得整個林家村不得安寧。小石頭依舊夜夜夢遊,隻是不再往井邊去,而是對著西邊黃三太爺家的方向磕頭,嘴裡念叨的話也變了:“黃爺爺,我錯了……彆讓它們咬我……”
林風站在破廟門口,望著村東頭那口老井的方向,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知道,這事絕不會就這麼結束。那井底的煞力,黃三太爺的怒氣,還有那些夜夜糾纏村民的噩夢,都隻是個開始。而他敲碎的那塊鎮魂玉,究竟是擋住了災禍,還是揭開了更深的黑暗,誰也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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