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找到那本《仙家名冊》抄本時,指腹沾著的黴斑在油燈下泛著青灰。紙頁邊緣卷得像曬乾的荷葉,封麵上的字跡被蟲蛀得隻剩些殘缺的筆畫,隱約能看出“仙家”二字嵌在蛛網般的裂痕裡。
“這是我爹當年藏在房梁上的。”她把抄本往林風麵前推了推,聲音壓得極低,“他說這東西不能見光,見光就招禍。”
破廟裡的油燈忽明忽暗,映得兩人臉上都罩著層昏黃。林風翻開抄本,紙頁間散發出一股陳舊的黴味,混著淡淡的檀香——那是常年藏在佛龕後的味道。第一頁記著村裡的李木匠,墨跡已有些發灰:“庚申年三月,李木匠以十年陽壽為契,求白仙護田,三載無蟲害,至癸亥年冬,暴斃於床,麵如老嫗。”
字跡是用毛筆寫的,筆鋒帶著些顫抖,像是寫下這些時,執筆者的手在發抖。林風往下翻,趙獵戶的名字赫然在列:“辛酉年秋,趙獵戶失路於山,遇柳仙指路,以雙目為酬。歸後能視物三月,忽一日晨起,眼窩空空,唯餘血洞,卻言‘見仙影於壁’。”
每一頁都記著類似的事,代價形形色色:有人用兒女的姻緣換財運,有人用二十年的記憶換家人平安,最駭人的是村西頭的王婆子,代價一欄寫著“孫輩三魂”,後麵跟著句批注:“其子誕下一子,癡傻如木偶,見黃鼬則笑。”
林風的指尖越翻越沉,直到看見“林建軍”三個字時,猛地頓住。那是他爺爺的名字,墨跡比彆處深些,像是寫的時候,墨汁在紙上暈開了兩次:“戊辰年冬,林建軍以‘永世為奴’為契,得仙家護佑,闔家無病災。”
“永世為奴?”林風的喉結動了動,他從未聽說爺爺與仙家有過牽扯。記憶裡的爺爺總是坐在門檻上編竹筐,手指被竹篾劃得滿是細痕,臨終前還在念叨“井裡的水不能喝”,從未提過什麼仙家。
陳雪湊過來看,忽然指著爺爺名字後麵的空白:“你看這裡。”
那是一行被刻意抹去的痕跡,紙頁被磨得發亮,隱約能看出曾寫過字的輪廓,長度約莫三四個字。更奇怪的是,空白邊緣沾著些極淡的朱砂印,像是用朱砂寫了字,又被人用濕布狠狠擦掉,隻留下些殘留在纖維裡的紅痕。
“這空頁肯定藏著秘密。”陳雪的指尖輕輕點過那片空白,“我爹說,朱砂是鎮邪的,用朱砂寫的字,擦掉也會留影。說不定……是你爺爺反抗過。”
林風沒說話,油燈的光落在那片空白上,像是有團模糊的影子在紙頁裡動。他忽然想起爺爺那本被蟲蛀的日記,藏在樟木箱的底層,裡麵有句話被墨水塗得極重,幾乎要戳破紙頁:“黑老太太要的不是奴,是‘爐’。”
“爐”字像根針,猛地紮進他的記憶。村裡的老人說過,有些仙家修煉需要“鼎爐”,或是借活人的精氣,或是憑人的魂魄溫養邪力。他以前隻當是胡話,此刻再看“永世為奴”四個字,忽然覺得那墨跡裡滲著股寒意——若爺爺不是被奴役,而是被當成了供仙家修煉的鼎爐呢?
“爐破,仙亡……”他無意識地念出聲,陳雪猛地抬頭看他,眼裡滿是驚疑。
就在這時,抄本突然“刺啦”一聲,紙頁邊緣冒出縷青煙。林風伸手去按,卻見火苗順著字跡蔓延開來,不是尋常的橙紅色,而是透著種詭異的慘綠。火苗舔過李木匠的名字時,紙上的字跡竟像是活了過來,扭曲著化作個蜷縮的人影,轉瞬又被火焰吞沒。
“快滅火!”陳雪抓起桌上的水碗潑過去,可火苗遇水非但沒滅,反而躥得更高,綠幽幽的光映得兩人臉上都泛著青。林風眼睜睜看著爺爺的名字在火裡掙紮,“永世為奴”四個字被燒得蜷起來,露出底下藏著的朱砂痕,像是有誰用指甲刻在紙上。
火苗最盛時,紙頁中央突然浮現出一行字,不是寫的,倒像是火焰自己拚出來的:“爐破,仙亡”。
那四個字燒得極快,林風隻來得及記住筆畫,就被綠色的火苗吞了進去。緊接著,抄本的火焰驟然熄滅,隻餘下一堆發黑的紙灰,在風裡打著旋。
“沒了……”陳雪的聲音發顫,她看著那堆紙灰,忽然指著灰燼裡的殘頁,“你看!”
是那頁記著林建軍名字的紙,竟沒被燒透。灰燼從紙頁邊緣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淡淡的字跡,像是被火焰烤出來的,正是那片被抹去的空白處,此刻清晰地顯出七個字:“半仙骨,破爐契”。
林風拿起殘頁,紙頁燙得驚人,像是剛從爐子裡取出來。“半仙骨……”他喃喃道,忽然想起黃三太爺說過的“至陽之體”,想起井底那些被掏空肚子的魚,“難道爺爺不是普通的鼎爐?”
陳雪的臉色比紙還白:“破爐契……是說毀掉爐契,就能讓仙家滅亡?”
殘頁在林風手裡慢慢蜷起來,像是被無形的手揉著,字跡漸漸模糊。他忽然想起小石頭夢遊時說的話,想起張寡婦夢裡的黃鼬,想起爺爺臨終前盯著井口的眼神——那些被忽略的細節,此刻像珠子般串了起來。
“我爺爺不是被仙家選中的,他是故意的。”林風猛地抬頭,油燈的光在他眼裡跳動,“他用‘永世為奴’做幌子,其實是在等一個有‘半仙骨’的人,來毀掉這爐契。”
殘頁在他掌心化作最後一縷青煙,隻留下點朱砂的紅痕,沾在指腹上,像滴沒乾的血。破廟裡的風突然大了,吹得油燈差點熄滅,窗外傳來幾聲“吱吱”的叫,像是有什麼東西蹲在屋簷上,正透過破洞往裡看。
陳雪往林風身邊靠了靠,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那現在怎麼辦?”
林風沒回答。他看著掌心的朱砂痕,忽然明白黃三太爺為何如此憤怒——鎮魂玉不僅破了井底的煞力,更可能驚動了那個藏在暗處的“黑老太太”。而那行“爐破,仙亡”,既是警告,也是指引。
夜風卷著些黃鼬毛從門縫鑽進來,落在灰燼裡。林風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他知道,接下來要麵對的,恐怕不隻是一口被煞力汙染的井,還有那個藏在《仙家名冊》背後,用無數村民代價喂養出來的“黑老太太”。
而他這副被黃三太爺稱為“至陽之體”的骨頭,或許正是那把能劈開爐契的刀。
喜歡黃仙叩門請大家收藏:()黃仙叩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