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往山後頭沉的時候,林風才拽著陳雪鑽出那片密林子。山風刮得邪乎,吹得人後脖頸子直冒涼氣,陳雪裹緊了外套,嗓子眼裡直冒白煙——跑了大半天,水壺早就空了。
“歇會兒不?”她拽了拽林風的袖子,腳底下的碎石子硌得慌,腳踝也開始發酸。林風回頭望了眼,山神廟的影子早就沒在樹後頭了,可總覺得有雙眼睛盯著後背,像是那石碑上的鼠影追了出來。
“再走段,到前麵那塊大青石那歇。”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塊半人高的石頭杵在路邊,看著倒結實。剛挪過去沒兩步,就見石頭上坐著個人,灰撲撲的道袍,背對著他們,嘴裡叼著個旱煙袋,“吧嗒吧嗒”抽得正香,煙圈飄到半空,被風一吹就散了。
林風心裡咯噔一下,拽著陳雪往旁邊躲了躲。這荒山野嶺的,天都快黑了,哪來的老道?陳雪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彆慌,自己則眯著眼打量那人——藥簍子擱在腳邊,露出半截乾枯的草根,看著倒像是山裡采藥的。
“兩位年輕人,是從山神廟下來的?”那老道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磨木頭,手裡的煙袋鍋往石頭上磕了磕,火星子濺起來,在暮色裡亮了一下。
林風沒答話,手悄悄摸向腰後的匕首——那是臨走前王大爺塞給他的,說是祖傳的,能辟邪。“你是誰?”他問得直截了當,眼睛盯著老道的背影,生怕他突然轉過身來,露出張不像人的臉。
老道“嘿”了一聲,慢悠悠地轉過來。臉上皺紋堆得像核桃,倆眼睛卻亮得很,直勾勾瞅著他們,嘴角咧開,露出一口黃牙:“我?就是這附近的守林人,順帶懂點陰陽五行的門道。”他指了指林風手裡攥著的拓本,紙角被風吹得卷了邊,“你們手裡這玩意兒,是山神廟石碑上的字吧?”
陳雪突然“咦”了一聲,目光落在老道的藥簍上。簍子裡亂糟糟堆著些草藥,有幾株綠油油的,葉子邊緣帶鋸齒,看著眼熟——奶奶的藥圃裡種過,說是叫“鎮魂草”,能驅煞辟邪,尋常山裡根本見不著。她心裡稍微鬆了點,這老道要是真有害人的心,犯不著帶這些東西。
“老先生認得這些字?”她往前湊了半步,聲音放軟了些。林風還是沒動,手依舊沒離開匕首,他總覺得這老道出現得太巧,巧得像有人故意安排好的。
老道接過拓本,眯著眼瞅了半天,手指頭在紙上來回劃拉,嘴裡“嘖嘖”有聲,最後長長歎了口氣:“認得幾個,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把拓本遞回來,眼神沉了沉,“你們知道這上麵寫的是啥不?”
林風搖搖頭,陳雪也跟著搖頭。黃三太爺倒是說過幾句,可沒頭沒尾的,聽得人雲裡霧裡。
“這叫‘人仙契’。”老道磕了磕煙袋鍋,重新填上煙絲,用火折子點著,猛吸了一口,“說起來話就長了,得從好幾千年前說起。那時候啊,人活得不容易,山裡有野獸,地裡不長糧,動不動就鬨天災,死的人堆成山。”
他吐了個煙圈,眼神飄向遠處的山尖,像是在回憶啥老黃曆:“後來呢,有人發現山裡住著些‘仙家’——就是你們常說的胡黃白柳灰,狐狸、黃鼬、刺蝟、蛇、老鼠這些。這些仙家有靈力,能擋野獸,能求雨,人就想跟它們搭個夥。”
“搭夥?”林風皺皺眉,“就立了這契約?”
“可不是嘛。”老道點點頭,“人給仙家供奉,好吃好喝伺候著,逢年過節上供品;仙家就用靈力護著人,讓他們能活下去。聽著是挺公平,對吧?”他突然冷笑一聲,“可天下哪有白占的便宜?這契約裡藏著毒呢——每個家族的‘弟馬’,就是能跟仙家溝通的人,死後靈魂得交給仙家,用來幫它們修行,壯它們的靈力。”
陳雪心裡一緊,想起奶奶臨終前的樣子。老太太走的那天,眼睛瞪得老大,嘴裡反複念叨“魂不能給”,當時她不懂,現在想來,奶奶怕是早就知道這茬。
“那……要是不遵守呢?”她聲音有點發顫。
“不遵守?”老道的煙袋鍋頓了頓,眼神冷下來,“契約上寫得明白,違契者,全族遭殃。以前有個村子,硬氣,說啥也不肯把弟馬的魂交出去,結果不到半年,全村人一夜之間全沒了,屋裡屋外乾乾淨淨,就剩一院子的灰,風一吹就散了。”
林風想起牆上那些被劃掉的名字,還有名字旁邊的骨灰,後背突然冒冷汗。他爺爺就是村裡的弟馬,走的時候悄無聲息,家裡人隻當是老死了,現在看來,怕是沒那麼簡單。
“那黑老太太呢?”他突然想起黃三太爺提過這名字,當時那老狐狸的聲音抖得厲害,像是怕得要命。
這話一出,老道的臉色“唰”地沉了,煙袋鍋停在嘴邊,半天沒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壓低聲音,像是怕被啥聽見:“你咋知道這名字?”
“聽……聽村裡老人說的。”林風含糊了一句,沒提黃三太爺的事。
老道盯著他看了半天,像是在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最後才緩緩開口:“那是五大仙的頭,這契約就是它牽頭定的。按說啊,仙家修行到一定份上,就能躲過輪回,可它不一樣……”他往四周瞅了瞅,聲音壓得更低了,“它修行的時候走了歪路,靠吸人魂提修為,早就惹了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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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雪倒吸一口涼氣:“您是說……”
“它快渡劫了。”老道點點頭,眼神裡帶著點懼意,“仙家修行到頂,都得過雷劫,渡過去就飛升,渡不過就魂飛魄散。這黑老太太怕了,它想打破天規,不用渡劫也能飛升,就琢磨著攢夠十萬生魂,用這些魂當擋箭牌,硬闖天關。”
“十萬生魂?”林風的手猛地攥緊,“它要這麼多……”
“可不是嘛。”老道歎了口氣,“這幾年山裡不太平,總有人失蹤,說是被野獸叼走了,其實啊,多半是被它拿去湊數了。山神廟那石碑,就是契約的憑證,也是它聚魂的陣眼。你們拓了上麵的字,等於驚動了它,現在怕是已經被盯上了。”
這話剛說完,林風突然覺得後頸一涼,像是有人對著他脖子吹了口氣。他猛地回頭,啥也沒有,隻有風吹著樹葉子“沙沙”響,可那股寒意卻越來越重,順著骨頭縫往裡鑽。
陳雪也感覺到了,往林風身邊靠了靠,手緊緊攥著奶奶留下的半塊玉佩。玉佩突然發燙,燙得她手心發疼,像是在示警。
“老先生,您知道這麼多,肯定有辦法吧?”她急得聲音都變了調,“我們不想被它盯上,更不想讓它得逞!”
老道看著他們,眼神複雜,過了半天,才從藥簍裡掏出個小布包,遞給陳雪:“這裡麵是‘鎮魂草’的根,磨成粉,兌水喝,能暫時遮住你們的陽氣,讓它找不著。但這不是長久之計,要想徹底解決,還得找到契約的另一半。”
“另一半?”
“嗯,當年立契的時候,契約一式兩份,一份刻在石碑上,由仙家看著;另一份寫在獸皮上,由人保管,藏在……”老道突然停住,眼睛直勾勾盯著林風身後,臉色變得煞白,煙袋鍋“啪嗒”掉在地上,“它……它來了!”
林風猛地回頭,隻見遠處的樹林裡,浮著一團黑影,黑沉沉的,像塊化不開的墨,正慢悠悠地往這邊飄。黑影周圍的樹葉子瞬間就黃了,草也蔫了,像是被吸走了精氣。
“快跑!往東邊跑!那邊有片老鬆林,它怕鬆木的味兒!”老道推了他們一把,自己卻往西邊衝了過去,邊跑邊喊,“我引開它,你們趕緊走!記住,獸皮在……”
話沒說完,那團黑影突然加速,像條黑蛇似的纏向老道。林風隻聽見一聲慘叫,再看時,老道已經沒影了,原地隻剩下個空蕩蕩的藥簍,被風吹得滾來滾去。
“走!”林風拽著陳雪,不敢回頭,拚了命往東邊跑。身後的黑影好像沒追上來,可那股寒意卻如影隨形,像是在告訴他們——跑是沒用的,早晚都得被它抓著。
跑進老鬆林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鬆針的味道嗆得人鼻子發酸,可奇怪的是,一進林子,那股寒意就淡了不少。陳雪掏出那個布包,手抖得厲害,差點把裡麵的粉末撒出來。
“他最後說獸皮在……”她喘著氣,話沒說完就被林風打斷。
“先彆管獸皮了。”林風靠在鬆樹上,心還在砰砰跳,“那老道救了我們,可他自己……”他說不下去了,心裡堵得慌。這守林人,怕根本不是普通的守林人,他像是早就知道會遇到他們,甚至早就準備好了犧牲自己。
風穿過鬆林,“嗚嗚”地響,像是有人在哭。林風抬頭望了望,黑漆漆的樹影晃來晃去,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他知道,這事兒才剛開頭,那黑老太太,那十萬生魂,那另一半契約,還有爺爺和奶奶沒說出口的秘密,都在前麵等著他們,躲不掉,也繞不開。
陳雪突然抓住他的手,她的手還是涼的,可攥得很緊:“不管前麵有啥,我們都得走下去,對吧?”
林風看著她,點了點頭。月光從樹縫裡漏下來,照在兩人臉上,都帶著點倔強。他把拓本重新疊好,揣進懷裡,又摸了摸腰後的匕首,心裡暗暗打定主意——不管那黑老太太有多厲害,不管這契約有多邪門,他都得把這事兒了了,不然對不起死去的老道,對不起爺爺和奶奶,更對不起身邊這個姑娘。
鬆林深處,不知啥時候起了霧,白茫茫的,把路都遮了。兩人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抬腳走進了屋裡。他們不知道前麵等著的是啥,隻知道不能停,一旦停下,就再也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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