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極致的煎熬中仿佛被無限拉長。東方夜背靠著醫院冰涼的牆壁，坐在潮濕的地麵上，如同一個被遺棄在時間之外的囚徒。濕透的衣物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但他渾然不覺。他的全部感官，他存在的全部意義，都係於那扇緊閉的產房大門之後。
裡麵偶爾傳出的、屬於其他產婦的痛呼或醫護人員的低語，都像重錘敲擊在他緊繃的神經上。他緊緊閉著眼睛，又強迫自己睜開，生怕錯過任何一絲與蘇婉相關的訊息。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禱，向所有他知道或不知道的神明祈求，隻要裡麵的母女平安，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承受任何懲罰。
魏晨期間出來過幾次，或是聯係醫生，或是去取什麼東西。每次他經過，眼神都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蜷縮在角落的東方夜，帶著毫不掩飾的排斥和警告。東方夜沒有試圖再與他交流，也沒有再強行闖入，他隻是用那雙布滿血絲、深陷下去的眼睛，執拗地、無聲地傳遞著他的堅持和哀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也許隻是幾個小時，當窗外天際泛起一絲微弱的、黎明前的灰白時，產房緊閉的大門終於再次被推開。
率先走出來的是那位被魏晨提前預約好的產科主任，她一邊摘下口罩，一邊對緊隨其後的魏晨說道：“魏先生，放心吧。雖然是早產，但生產過程還算順利。產婦有些力竭，但生命體征平穩，已經用了藥，讓她先好好睡一覺。孩子是個男孩，雖然個頭小了點，但哭聲很響亮，各項初步檢查指標都在正常範圍內，需要先在保溫箱觀察幾天……”
後麵的話，東方夜已經聽不清了。
“母子平安”這四個字，如同天籟，又如同最猛烈的撞擊，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直抵靈魂深處。
平安……婉婉平安……孩子也平安……是個兒子……
巨大的、失而複得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堅持和偽裝。一直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強撐的意誌土崩瓦解。他試圖站起來，雙腿卻因為長時間的僵坐和情緒的巨大衝擊而發軟，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慌忙中用手撐住了牆壁。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
不是無聲的滑落，而是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混合著之前未乾的雨水或是彆的什麼），順著他憔悴的臉頰肆意流淌。他高大挺拔的身軀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喉嚨裡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他哭了。像個孩子一樣，毫無形象地、崩潰地哭了。
這淚水裡，有得知母子平安後如釋重負的狂喜，有這數月來尋找無果的絕望和焦慮，有對蘇婉獨自承受孕期和生產之苦的心疼與自責，更有對自己曾經混賬行為的無儘悔恨。
他找到了她，等來了她和孩子平安的消息。這對他來說，已經是此刻上天最大的恩賜。
魏晨看著失控痛哭的東方夜，眼神複雜地閃爍了一下。他看到了對方那毫不作偽的狂喜和悔恨，那洶湧的淚水做不了假。這一刻，拋開所有的私人恩怨，作為一個男人，他似乎能體會到對方心中那冰山融化般的劇烈情感。他抿了抿唇，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轉頭繼續聽著主任交代產後注意事項。
東方夜沉浸在巨大的情緒波動中，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用手背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或許還有鼻涕），踉蹌著上前幾步，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急切地問醫生：“醫生……我、我太太……蘇婉，她怎麼樣？她還好嗎？我、我能看看她嗎？”
產科主任這才注意到這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卻眼神灼熱的男人。她看了看魏晨，又看了看東方夜，有些為難：“產婦需要休息，現在不方便探視。孩子也已經送到新生兒監護室了。”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保證不打擾她！”東方夜幾乎是哀求道，通紅的眼睛裡充滿了渴望。
魏晨這時走了過來，擋在了東方夜和產房門口之間，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冷靜和疏離：“醫生說了，她需要休息。你現在進去，隻會刺激她。”他看著東方夜臉上未乾的淚痕，語氣稍微緩和了半分，但立場依舊堅定，“既然知道他們母子平安，你就該放心了。等她醒了，情緒穩定些再說吧。”
東方夜看著魏晨，看著那扇依舊緊閉的門，狂喜過後，是更深的無力感和心痛。他知道了他們平安，卻依舊被隔絕在外，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但他不能再衝動，不能再讓魏晨有任何理由阻止他靠近。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著醫生深深鞠了一躬，聲音依舊哽咽：“謝謝……謝謝您，醫生！拜托你們，一定要照顧好她……”
然後，他轉向魏晨，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憤怒和對抗，隻剩下沉沉的疲憊和一絲懇求：“……我就在外麵等著。她醒了……如果她願意見我，麻煩……告訴我一聲。”
說完，他不再糾纏，默默地退回到之前那個角落，重新滑坐下去。隻是這一次，他的脊背不再完全佝僂，雖然依舊疲憊，雖然依舊被拒絕，但得知母子平安的巨大喜悅，像一點微弱的火種，在他冰封的心底重新點燃。
他抬手，再次用力抹去眼角不受控製湧出的溫熱液體，望著產房的方向，嘴角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扯出了一個似哭似笑的弧度。
平安就好。
隻要你們平安，我願意等。
無論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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