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帶著暖意，吹拂著陽台上一盆盆蘇婉親手照料的茉莉，潔白的花苞羞澀地蜷著，尚未完全綻放，卻已散發出清淺的、若有若無的香氣，與屋內凝滯的空氣交織在一起。
自那夜蘇婉因念卿的追問而無聲痛哭後，魏晨能清晰地感覺到，兩人之間那層看不見的薄紗，似乎變得更厚重了。她依舊溫和，依舊對他禮貌周到，甚至在照顧孩子需要幫忙時，會主動開口。但她的眼神，更多時候是落在孩子身上，或者飄向窗外未知的遠方，刻意地避開了與他的對視。那種無聲的疏離，像細密的網，纏繞著魏晨的心，一日緊過一日。
他知道，根源在哪裡。是那個孩子無意識呼喚的“爸爸”，是那個始終橫亙在她心間、從未真正離開的男人陰影。他守候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本以為時間和耐心可以撫平她的傷痕，讓她慢慢接受自己。可念卿的成長，像一麵殘酷的鏡子，照出了他始終無法填補的空缺。
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攫住了魏晨。他害怕再這樣等下去，自己連這“守護者”的位置都會失去。他必須做點什麼，來鞏固這搖搖欲墜的關係，來給自己，也給她一個明確的未來。
這個周末的傍晚，夕陽將天空渲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魏晨特意下廚，做了一桌蘇婉平時口味偏好的清淡菜肴。他沒有讓保姆幫忙，親自布置了餐桌，甚至點燃了兩支造型優雅的香薰蠟燭，暖黃的光暈驅散了些許暮色，也試圖驅散空氣中那份無形的沉重。
蘇婉抱著已經會自己抱著奶瓶喝奶的念卿坐下，看著這不同尋常的布置，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魏夜，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
魏晨對她溫柔地笑了笑，接過念卿，熟練地喂他吃特意準備的嬰兒輔食，語氣如常：“沒什麼，就是覺得好久沒好好一起吃頓飯了。”
整頓飯，魏晨都表現得異常周到和健談，他講著公司裡無關痛癢的趣事，說著未來幾天天氣好轉可以帶念卿去更遠的濕地公園看看，甚至規劃起等念卿再大一點，可以送他去哪家早教中心。他的話語裡，充滿了對未來的設想，而每一個設想裡，都有她和念卿的身影。
蘇婉大多時候隻是安靜地聽著，偶爾附和地點點頭，唇邊帶著一絲勉強的、客氣的笑意。她敏銳地察覺到了魏晨今晚的不同，那份過分的熱情和周全之下，似乎隱藏著某種她暫時不願去深究的意圖。她的心，因這預感而微微收緊。
飯後，魏晨將念卿交給保姆帶去洗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收拾碗筷，而是深吸了一口氣，走到蘇婉麵前。燭光在他臉上跳躍，映照出他眼底的緊張和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心。
“婉兒，”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深藍色的絲絨首飾盒，在蘇婉驟然縮緊的瞳孔注視下，緩緩單膝跪地。
盒子打開，裡麵並非一枚常見的鑽戒，而是一枚設計極其精巧的茉莉花造型戒指。花瓣由晶瑩剔透的白色藍寶石鑲嵌而成，簇擁著中間一顆不大的、卻色澤極正的淡綠色寶石，宛如初綻茉莉中一點嬌嫩的花蕊。這戒指不顯奢華，卻充滿了獨特的心意和雅致，顯然是他花費了極大心思尋來的。
“婉兒，我知道，過去發生了很多事，讓你受了太多的苦。”魏晨仰頭看著她，目光誠摯而灼熱，聲音因激動而更加低沉，“我不敢說我能完全抹平那些傷痕，也不敢奢求你能立刻忘記所有。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一個用我的餘生來彌補、來守護你和念卿的機會。”
他頓了頓，緊緊盯著蘇婉瞬間蒼白的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嫁給我，婉兒。讓我名正言順地成為你的丈夫，成為念卿的父親。我會用我的一切，護你們母子一世周全，給你們一個完整安穩的家。我保證，我會視念卿如己出，我會讓你……慢慢快樂起來。”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隻有蠟燭芯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
蘇婉怔怔地看著跪在眼前的男人，看著他手中那枚精致得仿佛為她量身定做的戒指，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深情和期盼。大腦有瞬間的空白，隨即，無數紛亂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擊著她的理智。
感動嗎？有的。這麼久以來，魏晨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陪伴，她不是鐵石心腸，如何能不動容？他此刻的求婚，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和沉甸甸的承諾。
可是，除了感動，更多的是一種巨大的恐慌和茫然。
丈夫？父親？完整的家？
這些詞語像沉重的枷鎖，讓她感到窒息。
她的心，仿佛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是理智告訴她，魏晨是最好的選擇，他能提供穩定和庇護，對念卿也好；另一半，則是情感深處那個無法磨滅的身影，以及被他親手打碎、尚未拚湊完整的信任和愛戀。
她看著魏晨充滿期盼的眼睛，那裡麵映著她自己蒼白而慌亂的臉。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接受嗎？可她心底那份屬於“東方夜”的執念，那份未曾徹底熄滅的餘燼，該如何安置？拒絕嗎？那魏晨這些時日的付出，這份沉甸甸的情意，以及可能隨之而來的、更加尷尬難堪的局麵，又該如何麵對？
戒指在燭光下閃爍著溫潤卻刺目的光芒。那朵茉莉花，像極了她曾經鐘愛，如今卻仿佛蒙上塵埃的過往。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般漫長。魏晨舉著戒指盒的手臂開始微微發酸，但他依舊固執地跪著，目光牢牢鎖在蘇婉臉上，不肯錯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蘇婉的指尖冰涼，藏在衣袖下微微顫抖。她避開了魏晨的目光，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不安地顫動，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兩道脆弱的陰影。
她，該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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