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的到來和他那番純真無邪的“勸和”,像一道強烈的陽光,瞬間穿透了蘇婉心中積鬱已久的陰霾。那個短暫的、溫暖的記憶碎片——她哼著歌輕撫嬰兒發頂,東方夜在一旁溫柔注視的畫麵——更是給了她巨大的衝擊。原來,在他們之間,除了誤會和傷痛,也曾有過那樣寧靜幸福的時刻。
孩子的小手緊緊攥著她的手指,那溫暖的、真實的觸感,和記憶中嬰兒柔軟的胎發觸覺奇異地重疊,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和酸楚在她心中洶湧澎湃。她錯過了太多,錯過了孩子的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錯過了他成長中無數個重要的瞬間。這份遲來的認知和愧疚,像潮水般淹沒了她。
東方夜將蘇婉眼中劇烈的波動和那份不自覺流露出的、對著小念時的柔軟儘收眼底。他強壓下心中的狂喜與激動,知道此刻不能操之過急。他蹲下身,溫和地對小念說:“小念,媽媽需要休息了,我們下次再來看媽媽,好不好?”
小念雖然不舍,但很聽話,他仰頭看著蘇婉,大眼睛裡滿是期盼:“媽媽,你快點好起來,小念和爸爸等你回家。”說完,他鬆開蘇婉的手,主動牽起東方夜的大手,一步三回頭地被爸爸帶出了病房。
病房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孩子純真的身影,卻將那份巨大的情感波瀾留在了蘇婉心間。
她獨自坐在沙發上,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孩子小手的溫度和柔軟的觸感。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熾熱的火種,冰雪加速消融,露出底下渴望複蘇的土壤。
她,心動了。
為那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也為那個……用沉默和行動守護至今的男人。
東方夜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如同電影畫麵般在她腦海中回放——他小心翼翼的接近,他無微不至的關懷,他坦誠過往錯誤時的沉痛,他尊重她選擇送彆魏晨的坦蕩,他在專業上給予的精準建議,他在夕陽下陪伴的靜謐……還有,他看著小念時,那深沉的、充滿愧疚與疼愛的父愛。
這樣一個男人,似乎與記憶中那些帶來痛苦和背叛的模糊碎片,很難完全重合。
魏晨臨走時的話語再次響起:“你們之間,有太多我無法介入也無法替代的過去和羈絆。”
這份羈絆,如今因為小念的存在,變得更加具體、更加無法割舍。
然而,就在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向著那份溫暖和圓滿靠近時,一陣尖銳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纏繞而上!
那些模糊卻刻骨的痛苦記憶碎片再次翻湧——冰冷的雨夜,心碎的刺痛,激烈的爭吵,被背叛的絕望……雖然東方夜解釋了那是誤會,雖然理智告訴她可能真相如此,但那種情感上的創傷和恐懼,卻並未因解釋而完全消散。
失憶像一層保護膜,讓她暫時遠離了那些痛苦的根源,但也讓她對再次踏入那片未知的、曾讓她粉身碎骨的情感領域,充滿了本能的畏懼。
她害怕。
害怕一旦徹底敞開心扉,再次毫無保留地接納他,那些痛苦的過去會不會重演?
害怕如果記憶完全恢複,她是否能夠真正釋懷那些曾經真實發生過的傷害和爭吵?
害怕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去承擔起“妻子”和“母親”這雙重沉甸甸的身份?
心動,如同春日破土的嫩芽,充滿生機。
而恐懼,卻如同倒春的寒霜,試圖扼殺一切希望。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她心中激烈交戰,讓她剛剛有所明朗的心境,再次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掙紮之中。
接下來的幾天,蘇婉的表現變得有些反複無常。
當東方夜帶著小念來看她時,她會不由自主地對孩子流露出溫柔和關注,甚至會嘗試著和小念說幾句話,雖然依舊生疏,但那份努力顯而易見。小念的每一次到來,都像一縷陽光,讓她臉上的笑容變得真實而溫暖。
然而,當隻剩下她和東方夜獨處時,那種無形的隔閡和淡淡的戒備,又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她會刻意避開他過於深沉的注視,會在他不經意靠得太近時,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會在對話時,將話題嚴格限製在日常生活和孩子身上,絕口不提任何與感情、與過去相關的話題。
她就像一隻試探著伸出觸角,又隨時準備縮回殼裡的蝸牛,心動於殼外的陽光雨露,卻又恐懼著可能存在的風雨和傷害。
東方夜將她的矛盾和恐懼看得一清二楚。他沒有因此流露出絲毫的失望或不耐,反而更加體諒她的心情。他依舊每日前來,依舊細致照料,但在與她相處時,更加注意分寸,絕不做任何可能讓她感到壓力或不適的舉動。
他甚至開始有意識地,在她和小念互動時,稍微退開一些距離,將更多的空間留給他們母子,讓她能更自在地與孩子建立連接,感受那份純粹的、不摻雜其他因素的親情溫暖。
他知道,解鈴還須係鈴人。他能做的,就是用持續的、毫無保留的真誠和耐心,去慢慢融化她心中的恐懼堅冰,等待她自己積攢夠足夠的勇氣,主動走出那個自我保護的外殼。
這天,李丹丹來看她,見她對著窗外發呆,眉宇間帶著化不開的輕愁,忍不住問道:“婉婉,我看小念跟你挺親的,東方夜對你也真是沒話說,你……還在猶豫什麼?”
蘇婉轉過頭,看著好友,眼中充滿了迷茫和一絲脆弱:“丹丹,我……我知道他可能真的很好,小念也很可愛。可是……我心裡還是怕。我怕萬一……萬一以後……”
她說不下去,但李丹丹明白了。她握住蘇婉的手,輕聲說:“婉婉,我理解你的害怕。但是,你不能因為害怕可能發生的風雨,就永遠拒絕陽光啊。過去的事情,東方夜已經解釋清楚了,他也用行動證明了他的悔改和真心。未來誰也無法百分之百保證,但重要的是現在,是你們彼此的心意。”
李丹丹看著她,語氣變得鄭重:“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他一個機會。就算是為了小念,嘗試著,再往前邁一步,好嗎?”
蘇婉沉默著,好友的話像重錘敲在她心上。
是啊,她心已動,如同被春風吹拂的湖麵,漣漪陣陣。
可那潛藏在湖底、名為“恐懼”的暗礁,卻依然讓她望而卻步,怕再次擱淺,怕再次受傷。
這一步,究竟該如何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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