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回家的過程順利得超乎蘇婉的想象。東方夜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周到細致，卻又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可能讓她感到不適的環節。當她踏進那棟熟悉的、不久前才來過的彆墅時，心中雖然仍有細微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的歸屬感。
回家後的日子，平靜而舒緩。蘇婉依舊需要靜養，大部分時間待在房間裡，或是坐在灑滿陽光的落地窗邊看書。東方夜將大部分公務都搬回了家裡處理，確保她隨時需要時，他都能在身邊。他們的相處，延續了在醫院後期的那種“嘗試如常”的模式，自然中帶著一份小心翼翼的珍視。
這天周末，天氣晴好，春光明媚。小念不用去幼兒園，一大早就像隻快樂的小鳥，在房子裡跑來跑去。他趴在蘇婉膝頭，仰著滿是期盼的小臉：“媽媽，今天天氣好好，我們出去玩好不好？去花市！那裡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花！小念想去！”
花市……
這兩個字像一把鑰匙，瞬間觸動了蘇婉腦海中的某個開關。一些模糊而愉悅的畫麵閃過——擁擠卻充滿生機的人流，空氣中彌漫的濃鬱花香，琳琅滿目的各色花卉，還有……她興致勃勃地穿梭其間，身邊似乎總跟著一個高大沉默的身影，手裡幫她提著采購的花材……
那感覺，是熟悉的，帶著陽光和花草的芬芳。
她下意識地抬眼，看向坐在不遠處沙發上看文件的東方夜。
東方夜也聽到了小念的請求，他合上文件，目光溫和地望向蘇婉，帶著征詢：“今天天氣確實不錯，你想出去走走嗎？城西的花卉市場，你以前……常去。”
他的語氣平靜，沒有刻意強調“以前”，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最普通的事實。
蘇婉看著兒子亮晶晶的眼睛，再感受著自己心底那絲因“花市”二字而泛起的、微弱的熟悉與向往，猶豫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好。”
簡單的一個字，卻讓東方夜眼底深處掠過一抹光亮。他站起身，語氣依舊平穩：“我去準備一下。”
半小時後，他們來到了城西最大的花卉市場。甫一踏入，蘇婉便被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所震撼。
空氣中混合著泥土、綠葉和千百種花卉的複雜香氣，撲麵而來，濃鬱而鮮活。放眼望去，是一片色彩的海洋——嬌豔的玫瑰、清雅的百合、絢爛的繡球、奇特的蘭花……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綠植鬱鬱蔥蔥，討價還價聲、歡笑聲、搬運貨物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充滿了喧囂而蓬勃的生命力。
小念興奮地牽著蘇婉的手，小嘴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指著這個那個問是什麼花。
蘇婉怔怔地站著，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熟悉的氣息鑽入鼻腔，瞬間喚醒了更多沉睡的記憶細胞。她仿佛能看到自己輕車熟路地在各個攤位前流連，熟練地挑選花材，和相熟的攤主打招呼，而東方夜，總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手裡漸漸提滿她的“戰利品”，目光卻始終落在她神采飛揚的側臉上……
“媽媽！你看那個花花，好像星星呀！”小念拽著她的手，指向一盆開滿白色小花的植物。
那是……珍珠梅。蘇婉的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它的名字。她甚至記得，自己曾經用這種花材做過一個新娘手捧，客戶非常滿意。
“是珍珠梅。”她輕聲對兒子說，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篤定。
東方夜站在她身側，聽到她準確地說出花名，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他沒有多言，隻是默默地護在她和小念身邊，避免往來的人群撞到他們。
他們隨著人流慢慢往前走。蘇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各種花材吸引，時而駐足，拿起一枝端詳，指尖感受著花瓣的柔嫩或葉片的脈絡。那種屬於花藝師的本能和熱愛，正在一點點蘇醒。
在一個專賣奧斯汀玫瑰的攤位前，她停下腳步，目光被一簇暖黃色的玫瑰吸引。那顏色，像極了……“星夜之約”裡的那輪彎月。
“要包一束嗎？小姐，這品種今天剛到的，新鮮得很！”熱情的攤主招呼道。
蘇婉有些猶豫。
這時，東方夜上前一步，對攤主說：“麻煩包一束。”他付了錢，接過那束包紮好的、暖黃色的奧斯汀玫瑰，然後，極其自然地，遞到了蘇婉手中。
沒有過多的言語，動作流暢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蘇婉抱著那束花，暖黃的花瓣襯得她蒼白的臉頰多了幾分暖意。她低頭嗅了嗅，清雅的香氣縈繞在鼻尖，與她腦海中某個模糊的、充滿幸福感的畫麵重合——似乎也曾有這樣的時候，他默默買下她多看了一眼的花，遞到她懷裡……
“謝謝。”她輕聲說。
東方夜隻是微微一笑，目光柔和。
小念看看媽媽懷裡的花，又看看爸爸，開心地拍手：“花花好漂亮！爸爸真好！”
童言無忌，卻讓兩人之間的氣氛，莫名地又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暖昧與溫情。
他們繼續逛著，蘇婉的話漸漸多了起來，會跟小念講解一些簡單花草的習性，會跟攤主詢問某些進口花材的到貨時間。東方夜大多時候沉默地聽著，偶爾在她拿不定主意時，給出簡潔中肯的建議，或是默默記下她多看幾眼的花材，稍後讓司機過來取。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頂棚灑下，落在三人身上。她抱著花，他護著她和孩子，混在熙攘的人群中，像無數個尋常周末出來采購的家庭一樣。
沒有沉重的過往，沒有未來的憂慮，隻有此刻的陽光、花香，和孩子純真的笑語。
這一刻的寧靜與溫馨，仿佛將他們帶回了那段遺失了的、甜蜜的舊時光。那些痛苦的隔閡與缺失的記憶，在這充滿生活氣息的場景裡，被悄然淡化。
蘇婉側過頭，看向身旁的男人。他正微微俯身，耐心地回答著小念一個又一個天馬行空的問題，側臉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柔和。
心中那片荒蕪了許久的土地，仿佛被這春日花市的風光和他的無聲陪伴，注入了溫暖的泉水，正在悄然複蘇。
甜蜜，似舊時光，卻又帶著曆經磨難後，破繭新生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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