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便如洪水傾瀉,再也無法阻擋。那把黃銅鑰匙像一個關鍵的開關,啟動了蘇婉腦海中沉寂已久的龐大記憶庫。隨後的幾天,她仿佛置身於一場漫長而紛亂的夢境,過往的片段不受控製地湧現、交織、碰撞。
她記起了更多溫暖的細節,也無可避免地,記起了那場最終導致他們分離的、最激烈的爭吵。
那是一個雨夜,與東方夜描述的分毫不差。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如注,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吞噬。而彆墅內的氣氛,比窗外的天氣更加壓抑和冰冷。
她記起了自己當時的狀態——懷孕帶來的身體浮腫和不適,工作室因莫名阻力而舉步維艱的焦慮,以及最重要也最折磨人的,是東方夜長達數周的冷漠和疏離。他幾乎以公司為家,偶爾回來,也是滿身疲憊,眉頭緊鎖,對她小心翼翼的關心和欲言又止的溝通需求,要麼敷衍了事,要麼煩躁地打斷。
信任的基石,早已在一次次的失望和猜疑中鬆動、龜裂。
然後,就是那張引爆一切的照片。她甚至清晰地記起了自己是在何時、何地,以何種心情看到的那張被刻意角度抓拍的、他與那位女性總裁看似親密的合影。是在深夜,她因孕吐醒來,習慣性地拿起手機,那條匿名的、帶著明顯惡意的信息就那樣突兀地跳了出來。
沒有文字,隻有那張刺眼的照片。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長久以來積壓的委屈、不安、被忽視的痛苦,以及對未來深深的恐懼,如同被點燃的炸藥,瞬間將她吞噬。
而當東方夜終於在深夜歸來,帶著一身酒氣和揮之不去的疲憊時,她拿著手機,將那張照片舉到他麵前,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質問他。
她記起了他當時的反應。他沒有立刻解釋,而是煩躁地扒了一下頭發,語氣充滿了被質疑的不耐和連日高壓下的失控:“蘇婉!你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候無理取鬨?我很累!那是工作應酬,是角度問題!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
“信任?”她聽到自己當時的聲音,尖利而絕望,帶著泣音,“你讓我怎麼信任你?你多久沒有好好跟我說過話了?你有關心過我和孩子嗎?那些謠言,你母親的刁難,我工作室的麻煩……所有這些,都是我一個人在扛!而你,除了不耐煩,你還給過我什麼?”
接下來的爭吵,如同失控的列車,朝著毀滅的深淵一路狂奔。
他說了混賬話。在極度的疲憊和被她“不信任”的怒火灼燒下,他口不擇言,提到了那些惡毒的“間諜”謠言,語氣尖銳地反問她和魏晨是否真的“清白”,甚至……甚至質疑了她肚子裡的孩子……
那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她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她記起了自己當時的感覺,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徹骨的、滅頂的冰冷和絕望。她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所有的愛意、所有的期待,在那一刻,灰飛煙滅。
她沒有再哭,也沒有再吵。隻是用一種平靜得可怕的語氣,說:“東方夜,我們完了。”
然後,她轉身,走進了茫茫雨夜之中。
……
記憶在這裡戛然而止,但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卻清晰地殘留了下來,仿佛就發生在昨日。蘇婉猛地從回憶的漩渦中掙脫出來,發現自己正蜷縮在臥室窗邊的沙發上,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指尖冰涼,臉上一片濕涼。
她記起來了。全部。
那些甜蜜的、深情的過往,以及那些冰冷的、殘酷的傷害。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失憶後的自己,在最初見到東方夜時,會有那樣深刻的警惕和排斥。那不是無緣無故的,那是靈魂深處對巨大創傷的本能保護。
此刻,東方夜那些深情款款的告白,他這些時日的溫柔守護,他與小念互動時流露出的父愛……所有這些當下的美好,都與記憶中他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說出刻薄傷人之語的臉,形成了極其強烈的、令人窒息的反差。
心結,並未因為記憶的恢複而自動解開,反而因為那些傷人話語的清晰再現,而變得更加具體、更加沉重。
她理解了他當時的壓力,理解了他事後的悔恨,甚至……在理智上,她或許可以分析出那是一場誤會和失控下的悲劇。但情感上,那份被最親密的人用最惡毒的語言質疑和傷害的痛楚,太真實了,真實到讓她無法輕易地說出“原諒”二字。
那個雨夜,他不僅摧毀了她的信任,也幾乎摧毀了她對愛情和婚姻的所有信念。
傍晚時分,東方夜回來了。他敏銳地察覺到蘇婉的不對勁。她坐在暮色漸沉的客廳裡,沒有開燈,身影單薄而寂寥。她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前幾日的複雜審視或微微鬆動,而是……一種深沉的、帶著明顯痛色的疏離。
東方夜的心猛地一沉。他幾乎立刻猜到了原因。
她想起去了。想起了最不堪的那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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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輕腳步走過去,在她麵前的沙發上坐下,沒有貿然靠近。黑暗中,兩人相對無言,隻有彼此沉重的呼吸聲。
良久,東方夜艱澀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你……都想起來了,是嗎?包括……那個雨夜。”
蘇婉沒有回答,隻是將臉埋得更深。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東方夜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悔恨和痛苦。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終隻能化作這三個蒼白無力的字。他知道,任何解釋在那些具體的傷害麵前,都顯得可笑。“我知道,那句混賬話……不可原諒。我……”
他說不下去。無論過去多久,無論他如何彌補,他對自己曾經說出的那些話,永遠無法釋懷。
蘇婉終於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黑暗中模糊的輪廓。她想說什麼,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
她想起了那把黃銅鑰匙,想起了星空下的求婚,想起了無數個溫暖的擁抱和親吻……可所有這些,都無法立刻覆蓋掉那句質疑帶來的冰冷和絕望。
心結仍在。
像一根堅硬的刺,深深紮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一動,就疼得鑽心。
她需要時間,不是去理解,而是去消化這份伴隨著完整記憶一同回歸的、巨大的創傷。她需要重新評估,自己是否有勇氣,再次將那顆曾經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交到同一個人手上。
“我……需要靜一靜。”她最終,隻說了這麼一句,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和疏遠。
東方夜的心沉到了穀底。但他知道,他不能逼她。他隻能承受。
“好。”他啞聲應道,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充滿了痛楚和無能為力,最終,他默默地轉身,離開了客廳,將這一室的黑暗和沉寂,留給了她。
記憶歸位,帶來的不一定是破鏡重圓的喜悅,更有可能是將曾經的傷口,血淋淋地再次揭開。
那條通往和解的路,似乎因為這份完整的、帶著尖銳疼痛的記憶,而變得更加崎嶇和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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