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脊獸最先接住晨光,金釉被火烤得發烏,烏裡又泛出極淡的粉,像一彎將蝕的月,被迫在日出裡繼續熬。
沈清禾立於丹陛下,懷裡幼崽耳尖那粒新血已凝成紫痂,被初陽一映,竟閃出星形光斑,像替“雪姬”把最後一粒火種種在皇城心臟。
她腳尖前,橫著上野英夫折斷的肩章——五星碎成五瓣,瓣瓣沾血,血裡浮出極細金粉,像侵略者給自己提前撒的喪花。
更鼓未響,霧先散,霧散處,現出兩隊人影:左,沈懷瑾拄忍冬木杖,杖頭新萼被晨露喂得發亮;右,藥藥仁被反縛,膝彎血洞仍在滲,卻跪得筆直,像給墳場補最後一根釘。
中間,顧燕笙托那隻空錦盒,盒底血賬早乾,卻仍透字——“三十六童編號,換我一條舌。”
他舌尖抵住齒背,唇角撕裂,血沿下巴滴落,滴在“人”字紋龍磚,像給皇城,補一條永不愈合的唇。
口供要在日出前錄完,要在皇城,要在丹陛,要在三十六童麵前。
沈清墨拎一隻空藥匣,匣麵“雪姬”二字被火烤得發卷,他卻把匣口朝外,像捧一隻隨時會爆炸的芽。
匣內,鋪一層新土,土上插半枝忍冬——花苞未放,萼尖卻微翹,像一柄將出未出的尾刃。
他單膝跪下,把匣平舉過頂,槍口仍熱,卻不再對誰,隻對日出,隻對舊債,隻對——未眠的燈。
顧燕笙開口,嗓音低而啞,像鈍刀刮銅,卻刮得極準:“買主名單,共三頁,一頁在上野袖裡,一頁在藥局保險櫃,一頁……在我舌底。”
話落,他抬手,指尖探入口腔,竟從舌下撕出一枚薄如蟬翼的瓷膜——膜上血字成行,首行:黑崎機槍隊十二人,次行:偽北平社會局藥藥仁,末行:濟南戰傳營‘告者’——顧燕笙。”
血膜被晨風一抖,抖出極輕“沙”聲,像七年前濟南府清晨,父親把第一碗豆汁遞給她時,碗底擦過石桌的聲。
沈清禾伸手,指尖在血膜“告者”二字上一按——按得極輕,卻按得朝陽一跳,跳得滿牆忍冬枝影,同時一顫,枝梢一致指北,指鐘樓,指更鼓,指一句未說完的——“舌,今日歸主;債,今日初清;燈,仍未眠。”
上野英夫被反縛雙臂,卻仍跪得筆直,像給侵略者自己,提前立碑。
他抬眼,目光穿過斷梁,穿過殘火,落在沈清禾袖中——那裡,碎瓷“皇威”殘片被朝陽映得透亮,像一粒永不熄的星。
他嗓音生澀,卻字字清晰:“瓷,是國土;國土,不渡海。”
話落,他抬膝,欲起,卻被一隻更快的手按下——蘇硯舟的折扇,扇骨刃片貼腕,刃口壓在他頸側,像給黑暗加一道冷白的刃。
“瓷碎,債不碎。”
蘇硯舟輕聲道,嗓音像雪落銅盤,“碎瓷,需留碑;碑,需留名;名,需用血——寫。”
碑名“曉債初清”,碑體——碎瓷。
碑址——太和殿廣場,“人”字紋龍磚正中。
藝銅錘率五匠,抬一隻空藥匣,匣內,鋪一層新土,土上排碎瓷——瓷片七瓣,瓣瓣映出“皇威”血字,像七粒被重新安回夜空的星,卻再找不到原來的星座。
老匠手執銅錘,錘頭鑿忍冬紋,紋內填“霧·生”反量版——火減七成,煙加七成,煙凝成萼,萼裡,是未歸的魂。
錘落,瓷片合攏,合攏處,血沿紋路滲進去,滲得極輕,卻滲得朝陽一跳,跳得滿廣場忍冬枝影,同時一顫,枝梢一致指北,指鐘樓,指更鼓,指一句未說完的——“碑成,債清;碑裂,債續;燈,仍未眠。”
碑成瞬間,晨鼓終響。
鼓來自鐘樓,鼓點卻錯亂,一聲是“未”,一聲是“儘”,再一聲是——“歸。”
鼓聲裡,藥藥仁被押起,膝彎血洞再裂,血沿“人”字紋滴落,滴在碎瓷碑心,像給侵略者,加一條永不愈合的唇。
他抬眼,目光穿過斷梁,穿過殘火,落在顧燕笙臉上——眼裡浮出極淡的水光,水光裡,是偽社會局黑市賬本,也是——“買主名單”最後一頁。
顧燕笙抬手,指尖在他唇角一按——按得極輕,卻按得他牙關一顫,像被火烤過的瓷,一碰就裂。
“舌,今日歸主;債,今日初清;燈,仍未眠。”
碑影為燈,燈影為碑。
沈清禾立於碑前,指尖在碎瓷“皇威”上一抹——抹得極輕,卻抹得朝陽一跳,跳得滿廣場忍冬枝影,同時一顫,枝梢一致指北,指鐘樓,指更鼓,指一句未說完的——“皇城曉色,燈影為碑,花萼歸處,債,今日初清;燈,仍未眠。”
她抬手,把幼崽放於碑側,耳尖那粒新血痂,被朝陽映得發亮,像一粒永不熄的星,也像一粒——隨時會爆炸的芽。
更鼓餘音裡,隊伍無聲解散。
碎瓷碑立在“人”字紋龍磚正中,血沿紋路滲進去,滲得極輕,卻滲得舊京殘牆,輕輕顫了一下——像三十六童在火裡最後那側頭,又像忍冬新枝,在皇城根,提前發出——第一粒芽。
沈清禾轉身,背對碑,麵向日出,足尖踏過斷梁,踏過殘火,踏過“皇威”碎片,卻再不留影——影被朝陽壓成薄片,薄得能透出發弦——弦一端纏她腕,一端係幼崽耳尖,中間,連著碎瓷碑,像給舊京,加一條——永不愈合的唇。
日出儘處,更鼓再響。
鼓來自鐘樓,鼓點卻不再錯亂,一聲是“燈”,一聲是“影”,再一聲是——“碑。”
鼓聲裡,忍冬新枝在碎瓷碑心,輕輕顫了一下,萼尖露珠墜下,落進“皇威”血字,落進三十六童未綻的苞,落進某人,最後一粒——未眠的——燈影為碑。
喜歡舊京扇骨寒請大家收藏:()舊京扇骨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