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霜降箋
一、降霜
民國三十三年十月廿三，霜降。北平晨霧彌漫，瓦麵覆著一層薄霜，宛若春蠶吐絲，又似輕羽飄落屋脊。阜成門內“梅雪扇莊”後院，忍冬身著月白短襖，袖口鑲著一圈灰兔毛，毛尖掛霜，恰似粒粒鹽晶。老銅錘赤裸上身，扛著木箱，箱內墊著棉花，棉花上躺著十二瓶盤尼西林、一冊《秋季政治攻勢提綱》、一卷“忍冬毒”分子式油紙。箱外，包裹著兩層白布，布上覆蓋著乾楓葉，葉紅如血，仿佛秋天被重新浸染。忍冬以指尖輕觸霜花，霜融成水，水涼，卻透著秋陽的溫暖，猶如冬日被人含在舌尖。
二、霜暗號
霜降，霜白，霜暗號——霜覆瓦，瓦成行，行成字：一行霜厚，仿若斧鑿刀刻，痕跡深達寸許，遠觀恰似白發被剪短；一行霜薄，恰似月光均勻灑落。厚薄為“零”，劃痕為“一”，瓦麵成二進製，風來，霜語聲聲，仿若屋頂化作一張巨大的打孔紙帶。忍冬與老銅錘靜立屋脊，以手為梳，將霜梳理成“一零零一”，意謂“霜降箋”啟；又梳理成“零一零一”，意謂“麥火歸”。霜頷首，仿若秋天悄然頷首。
三、霜上箭
巳初，日出，霜漸消，瓦麵現水跡，水跡淺褐，仿若秋景重繪水墨。忍冬手拎一空鳥籠，籠內藏一銅殼座鐘，鐘擺以布條緊縛，停於午正，恰似正午被錮於籠中。籠外，覆滿乾楓葉，葉紅似血，仿若秋意重披於肩。她提籠出巷，霜氣拂麵，恰似冬寒輕吐氣息。巷口，賣糖葫蘆之梆子“篤篤”作響，聲緩，似恐驚擾霜氣。忍冬購一串，山楂紅，糖衣白，白中凝霜，仿若冬意串於糖上。她輕咬一口，糖碎，霜化，恰似秋與冬共含於口。
四、霜下火
未正時分，夕陽西斜，霜華漸薄，瓦麵呈現出青灰色調，仿佛有人將秋天重新洗成了舊日模樣。西直門城樓之上，磚塊被曬得發白，守城的偽警躲在陰影之中，槍刺閃爍著寒光，卻難以穿透那濃厚的霜氣。忍冬手提鳥籠而來，籠壁上凝結著水珠，宛如有人將冬天凍結成了淚水。偽警們圍攏過來，翻動著楓葉，他們的手被霜氣凍得通紅，仿佛有人將冬天重新安置在了指尖。然而，他們並未發現座鐘，隻看到了一片死去的霜葉，葉身被霜氣凍結成透明，恰似一枚小小的冰令箭。偽警們揮手示意放行，在霜氣之中，鳥籠搖晃著，座鐘發出“哢噠”一聲，仿佛有人將正午重新撥動。
五、霜夜行
戌初，日沒，霜始重，瓦麵複白，像誰把冬天重新鋪平。蟬聲歇，蛙聲起，高一聲，低一聲，像誰把霜氣重新咽回肚子。忍冬與老銅錘、麻小六、林闖、小梅子，牽十二匹騾子，騾馱空籮，籮底墊霜葉，葉上覆冰塊，冰下藏霜降箋，像誰把秋天重新背在背上。隊伍沿官道西行，霜氣凝，冰漸融，水珠滴，像誰把秋天重新滴成夜。至海澱鎮，鎮口老槐，霜葉複落，像誰把秋天重新剝成皮。槐枝掛白紗燈，燈底埋炸藥，索連樹柄，一轉即爆。老銅錘舉燈杆，把燈挑高，燈影映月，竟呈淡藍，像誰把月亮包進白紗，再點上一滴霜。
六、霜爆炸
子正，南風驟起，霜始薄，像誰把冬天重新撕開一道縫。高梁橋霜降箋卻燃——南風助火，楓葉噴火舌，火舌鑽木箱，木箱射出，像十二支白箭，直撲官道。官道北通南苑機場，南通黃村據點，霜箭落，爆聲連，像誰把秋天點成一串爆竹。黑煙起，煙濃如墨，像一條黑龍，張牙舞爪，撲向偽警。偽警驚，槍響，卻擊不著黑煙，隻擊起霜氣，霜氣碎，像誰把秋天重新擊成霧。日兵調水車，水車卻被霜氣凍住閥門，像誰把冬天重新凍成冰。黑煙趁風勢，越滾越濃，官道北，機場方向，霜氣被煙衝散，竟呈暖意，像誰把秋天重新撕開一道縫。
七、霜下道
霜下道——霜氣深處，藏一條暗溝，溝寬兩柞，深一柞，上覆霜葉，下鋪木板，板底滾木，木上置十二隻木箱，箱內盤尼西林、油墨、電池、火柴密碼本，箱外覆濕泥，泥上撒霜葉，像誰把秋天重新埋回地下。暗溝沿麥壟伸至紅山口，溝口覆石板，板上壓石碾，碾上刻二字，像誰把節氣壓成一道符。忍冬與交通隊員伏溝內，以手為鏟，把濕泥抹平，像誰把秋天重新抹平。霜氣重，溝內悶，汗濕衣，衣貼背，像誰把秋天貼在皮膚上。溝口黑煙掠過，霜葉焦，成灰，灰白，像誰把秋天重新洗成白。灰落溝內，覆箱，覆人，像誰把大地重新刷成白。霜氣焦，火藥味濃，像誰把秋天重新煉成一枚巨大的火漆，烙在大地上。
八、霜歸人
黑煙過，霜儘，灰儘，星子一粒一粒漏下來，像誰把黑夜戳了許多小洞。澗底，積水成鏡，映星，星在腳底，像誰把銀河搬了個家。忍冬捧水，洗臉上灰，水涼，卻不再燙，像誰把秋天重新洗成冬。她令眾人抬箱，箱重，卻不再沉，像誰把希望重新掂成輕。十二箱，十二人，一人一箱，伏霜葉，沿麥壟，像十二隻黑蟻，爬向紅山口，爬向黎明，爬向黎明裡最後一盞雪燈——白紗紅燈，掛在崖頭，燈影映灰霜，竟呈淡粉，像誰把秋天重新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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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霜燈
紅山口，關帝廟，這座古老的廟宇坐落在山口處，顯得莊嚴肅穆。廟前的古鬆，鬆皮已經裂開，就像老人的手一樣粗糙。鬆枝上掛著一盞白紗燈，燈光搖曳，給這寂靜的夜晚增添了一絲神秘的氛圍。然而，這盞燈的底部卻埋藏著炸藥，一根細繩將它與廟門相連，一旦廟門被打開，炸藥就會爆炸。
走進廟內，關帝像威嚴地矗立在那裡，手持青龍偃月刀，目光如炬，仿佛在守護著這片土地。尤其是在霜夜中，關帝的眼神更顯銳利，卻又似乎帶著三分悲憫。供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排陶缽，缽內插著柳枝，枝上係著白紗條，上麵寫著“霜降”二字，仿佛是有人將這個節氣重新供奉在了神龕之上。
老銅錘手持燈杆，小心翼翼地將燈挑高，然後轉身對忍冬輕聲說道：“廟後崖下，藏著十二匹騾子，它們馱著空籮，籮底墊著霜葉，外麵覆蓋著焦麥稈，就像是有人把秋天背在了背上。”忍冬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接著，忍冬將最後一箱盤尼西林輕輕地放在供桌上，然後在箱子上覆蓋了一隻銅殼座鐘。座鐘的鐘麵停在了寅正時分，鐘擺被布條緊緊纏住，仿佛是有人將黎明扼住了喉嚨，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而在座鐘的底部，還隱藏著最後一卷“忍冬毒”的配方油紙，這卷油紙被卷成了細卷，塞進了鐘擺的空心杆裡，外麵再塞上軟木，以防被人發現。
忍冬抬起頭，透過廟門望向外麵的霜幕。崖頭的雪燈在風中搖晃，燈影映照在灰色的霜上，竟然呈現出淡淡的粉色，宛如秋天被重新點亮一般，讓人不禁感歎大自然的神奇和美妙。
十、尾聲
夜晚過去，寒霜漸漸消退，星星一顆一顆地從夜空中灑落下來，仿佛是有人在黑暗中戳出了許多小窟窿。山澗底部，積水彙聚成一麵鏡子，倒映著星星，星星仿佛就在腳下，仿佛是有人將銀河搬到了這裡。忍冬捧起水，洗淨臉上的灰塵，水有些涼意，但已不再滾燙，仿佛是有人將秋天重新洗成了冬天。
她站起身來，崖頭的雪燈依然亮著，白色的紗幔和紅色的燈籠，在寒霜之夜中顯得格外醒目，宛如有人將月亮重新拴在了鬆梢上。
她輕聲呢喃道：
“霜降箋，霜信到；霜信到，秋長存。”
崖頭的雪燈微微搖晃，燈影映照在灰色的寒霜上，竟然呈現出淡淡的粉色，仿佛是有人將秋天重新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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