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小寒·臘祭令
一、小寒晝更短
民國三十三年一月五日,小寒。太陽尚在南回歸線附近徘徊,北平晝長僅九刻又半。辰初鳴鑼,申正暮鼓,天色像被誰裁成窄窄一條灰布。阜成門內梅雪扇莊後罩樓,簷角冰淩倒掛,長可數尺,日光一照,晶如槍刺。忍冬伏案調藥——案上並排放三十枚臘祭令:長一寸八分、闊三指之桑皮紙,內裹臘香膠——以白磷、樟腦、鬆脂、薄荷腦、金銀花炭末,入糯米漿打成薄片,外塗羊脂,再刷薑汁,封口蘸蜜,遇熱不爆,隻吐暖煙,煙呈淡金色,可彌兩炷香不散,專於隆冬開——救人、救己、救一城之息。今夜走線:西直門—白石橋—紫竹院—後海冰麵—磨鐮嶺北澗—西直門外交通站,全程一百二十七裡,晝伏夜行。忍冬以雪搓指,指節透紅,像把冬天最後一粒太陽揉進骨縫。
二、活時鐘
小梅子“吱呀”一聲推開門,耳後插著一枝乾雪菊,花殘枝硬。她脆生生地喊道:“亥正啦,西直門的偽警加了雙崗,要推後三刻呢;阜成門提前兩刻;宣武門換防還是老樣子。”說完,她遞上一張煙盒錫紙,背麵用針尖刻著“鐘麵”,刻痕泛著青光,仿佛把子夜折疊成了冰餅。忍冬接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跟麻小六去守後海冰溝,要是我沒回來,就用火柴盒裡的火骨把冰融化,斷後。”小梅子抬起頭,眨著大眼睛:“姐,我想要一朵陽菊——不帶火的那種。”忍冬笑著答應了,把一片乾菊瓣塞進她的手心,卻悄悄用薑汁在花瓣上寫了個“陽”字,這個字遇熱就會顯現出來。
三、臘火撚
燈芯叔提著風燈走了進來,燈罩外麵裹著紅布,布上留了一條縫,金色的火焰從縫裡透出來。他把一捆“臘火撚”放在桌上:一共五十四根,長八寸,粗細跟絨線差不多,外麵纏著棉紗,棉紗浸過薑汁和雪水,點火的時候沒有聲音,專門在臘月的夜晚點燃取暖。忍冬挑了三十根,塞進袖子裡。燈芯叔壓低聲音說:“桑皮紙臘香膠容易燃燒,臘火撚可以幫忙,冰麵遇到煙就會起霧,霧可以隱藏聲音,也可以傳遞信息。”忍冬點點頭,遞給老人一包老忍冬藤的枯葉:“用火燒一下,可以解雄黃的毒,叔叔您自己留著吧。”老人笑了,露出五顆黃牙,就像把秋夜的最後一口風嚼碎了似的。
四、臘匙
白俄藥劑師娜塔莎遣童役送來一隻空火柴盒,盒側以針刺“臘”字,字內藏錫紙微匙,可啟日本憲兵隊醫務科“血清恒溫櫃”。童役附耳低語:“娜塔莎小姐言,櫃內‘忍冬毒’抗血清三十支,已裝箱,箱號‘0105臘祭’,底片在此。”言罷,遞上一枚乾臘蒂,蒂內藏微型膠卷。忍冬收訖,回贈童役一塊“臘祭令”桑皮紙:“遇急,揉碎,煙可護汝。”童役欣然而去。
五、臘名單
偽社會局長薛慕仁於偽市府禮堂召開“臘祭剿共懇談”,會場高懸日偽旗幟,台下坐列各校校長、報館主筆。薛宣讀《臘祭防共特彆辦法》,文末附“重點肅清名單”,首名仍“沈清禾”,卻附注:“代號忍冬,擅臘香煙幕,務必生擒。”台下,協和醫院外科副主任載洵格格以鋼筆錄之,筆帽內藏微型相機,連拍名單;耳墜紅寶石,實為收聲器,將薛語同步錄下。會後,載洵驅車至六國飯店,與白爾謙交易:以名單易“忍冬毒”配方。白爾謙以萬能鑰匙啟保險櫃,取出膠卷,卻暗留一份副本,擬轉售鬆本千鶴。二人相視一笑,雪燈映照麵龐,宛若冬夜第一片陽霜貼於肌膚。
六、臘煙
子時,昆明湖後海冰麵,月如金缽,雪片在冰麵打出沙沙輕鼓。忍冬負一隻雪橇,橇上覆紅布,布下藏臘祭令桑皮紙三十枚,旁列臘火撚。她足踏冰麵,以扇骨敲之,聲沉而脆,知冰厚七寸,可載車。小金銀穿童子軍服,假作賣陽糖,隨攜空火柴盒,盒內藏密碼:
子正,冰麵南岸,懸紅燈一盞,燈停即安,燈三晃即臘。
忍冬以冰鑽鑿孔,孔徑寸半,深三寸,納入桑皮紙,上覆薄雪,再以臘火撚插孔側,火頭朝外,如給冰麵鑲一排金牙。她低聲囑咐小金銀:你守北岸,若見南岸燈三晃,即燃臘火撚,連晃三次,切切牢記。孩子頷首,將火柴盒貼身捂暖。
七、臘櫃
與此同時,蘇硯舟夜入日本憲兵隊醫務科。他身著日軍醫官服,以娜塔莎所贈微匙開啟血清恒溫櫃,櫃內漆黑,唯有雪窗透進一絲金光。他取出手電,照亮一排木箱,箱號0105臘祭,封口鉛丸。他以鐵扇骨撬箱,內藏忍冬毒抗血清三十罐,罐以桑樹皮包裹,上貼臘祭·一陽生字條。他迅速以袖珍相機拍照,忽聞腳步聲,閃身於梁後。隻見山本與薛慕仁並肩而入,山本取罐,翻至最後一罐,卻是空的——血清已然失竊。薛慕仁臉色驟變,山本拔刀,刀光映照雪窗,仿若將臘祭的第一陣風劈為兩段。蘇硯舟趁二人怒不可遏之際,以扇骨毒針射向壁燈,的一聲,燈火熄滅,他如陽鷂般破窗而出,身形輕盈,足尖輕點雪瓦,瓦片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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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臘燈停
子正時分,磨鐮嶺北澗的“臘祭”交通站,其實是一座廢棄的土地廟。廟前的老鬆,樹枝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忍冬將紅燈懸掛在鬆枝上,燈內的燭芯換成了“臘祭令”桑皮紙,外麵包裹著臘香膠,膜連著銅鈴舌。她舉起鏡子,望向冰麵,看到北岸有三點臘火,宛如金星墜入水中,便知道小金銀已經就位。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冰裂聲,一隊偽警踏著積雪走來,領隊的正是趙閻青。趙閻青身著偽警長服,手電筒的光照在臉上,卻暗中向忍冬點頭示意,仿佛將冬天的第一片陽光含在舌尖。他喝令偽警:“搜查北岸,南岸由我看守!”眾警向北而去,破廟中隻剩下趙閻青和忍冬兩人。忍冬遞上一隻空火柴盒,盒子側麵刺著“臘”字,字內藏著一張小紙條:
“醫務科血清,已獲取;臘櫃底片,在此。”
她遞上娜塔莎所贈的膠卷。趙閻青收好後,低聲說道:“宣武門暗溝已經打開,你們隻有半點鐘時間。”忍冬點頭,轉身掐斷燈內的臘香膠,銅鈴墜落,然而桑皮紙並未燃燒——雪麵上風很大,火焰被夜色吞噬。她心中一沉,意識到計劃出現了變故。
九、臘煙錯
偽警於北岸搜得小金銀,童以臘火撚相抗,火噴而不爆,濺偽警褲腳,童遂被擒。趙閻青聞報,疾赴北岸,以槍指眾:“孩子我審,爾等守南岸!”其暗將小金銀推於雪溝,溝底麻小六接之,以棉衣裹童,返宣武門。南岸忍冬獨對冰麵,三十枚桑皮紙已埋,然乏火引。她取扇骨臘火撚,自燃照麵,火金如鬼,其低歎:“臘祭無火,臘便不生。”忽聞身後輕咳,蘇硯舟至,鐵扇展,扇骨毒針已空,衣破血染。彼遞上一隻日軍火柴盒,盒麵貼“忍冬”二字,字以血書。其低聲:“山本追至,我引火,汝沉煙。”遂取臘火撚,就扇骨一劃,火噴,拋向冰麵,火落孔側,薄雪融,桑皮紙遇火即燃,三十朵金焰同時綻開,仿若給冰麵綴一排金扣。火下冰融,水湧煙沉,血清儘沒。山本率兵至,唯見金煙如菊,須臾滅,冰麵複凍,平滑如鏡,空無一人一物。
十、尾聲
一月六日,醜正時分,夜色正濃,萬籟俱寂。運煤火車像一條黑色的巨龍,緩緩駛出北平西郊。火車頭噴出的濃煙,在寒冷的夜空中彌漫,仿佛給這寂靜的世界增添了一絲神秘的氛圍。
忍冬、小金銀、麻小六和小梅子四個身影,如同敏捷的貓兒一般,悄無聲息地爬上了火車車頂。車頂的寒風如利刃般刺骨,呼嘯著吹過他們的身體,但他們的呼吸卻像被這冬風割斷了一般,變得微弱而艱難。
忍冬的手在口袋裡摸索著,終於摸出了那瓣陽菊。這瓣陽菊在她的手中,仿佛失去了生機,冰冷而脆弱。她輕輕一捏,陽菊瞬間冰裂成粉,隨著寒風飄散而去。
忍冬的聲音在風中輕輕響起,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臘祭令,陽煙沉;陽煙沉,臘門生。”這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帶著一種淡淡的憂傷和無奈。
在她的身後,東方的天空漸漸泛起了魚肚白,黎明的曙光如同一層薄薄的金霜,輕輕地覆蓋在大地上。遠處的昆明湖和後海冰麵上,晨光照耀著,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也沒有一絲煙霧。唯有那一線金氣,宛如冬夜中最後一縷魂魄,嫋嫋地升上天空,在初陽的親吻下,漸漸融入了青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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