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出租屋的隔音很差，隔壁的吵鬨聲和樓下炒菜的油煙味一起鑽進房間。小芬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癱在床上，剛結束她在“艾尚美容spa會所”十二個小時的工作。
腳底和小腿又酸又脹，但更難受的是心裡那種空落落的疲憊。今天，她又違心地向一位明顯不懂行、隻想祛個斑的打工妹，推銷了一套五千多的“韓國進口煥膚療程”。組長的提成她能拿三百塊，這夠她交一周的電費了。
她歎了口氣，習慣性地打開抖音，想用那些短暫的熱鬨衝散心裡的負罪感。漫無目的地劃著，突然，一個熟悉的直播間封麵讓她手指一僵——那是一條打著白色石膏的腿，背景是刺眼的醫院牆壁。
標題是：“外賣小哥逆行人生：摔斷腿的第n天，病房鑽石求支持”。
小芬的心猛地一沉，是阿龍！他昨天隻說摔了一下，怎麼這麼嚴重？她趕緊點了進去。
鏡頭裡，阿龍的臉色有些蒼白，頭發也亂糟糟的，但眼睛裡有種她沒見過的、強打起來的光。他正對著鏡頭，有些笨拙地介紹著手裡一張打印出來的圖片：
“……熊哥說這個叫‘培育鑽石’，不是假的，就是……就是在實驗室裡種出來的，跟天然的沒啥區彆，但便宜很多。大家不用買大的，可以先集個小分數，比如十分、二十分的，攢著玩，做個項鏈或者小戒指，給自己一個念想……”
他的話語不時卡頓，顯然對這套說辭還不熟練。評論區偶爾飄過幾句冷嘲熱諷：
“外賣改行賣鑽石？劇本吧？”
“腿是真的假的？擺拍？”
“這玩意兒能信？智商稅。”
阿龍看到這些，眼神會黯淡一下，但立刻又擠出笑容，努力地解釋：“腿是真的斷了……沒劇本，我就是……就是沒辦法了，想掙點飯錢和醫藥費……”
小芬看著屏幕裡那個窘迫、無助，卻又在拚命掙紮的男友，鼻子一酸，眼淚毫無預兆地就掉了下來。她太懂這種感受了。
什麼“美容顧問”，聽起來高大上，其實就是坑蒙快騙。一天不工作，她就一天沒飯吃，下個季度的房租都沒著落。她每天對著那些和她一樣，甚至比她更辛苦的女孩們，吹噓著那些成本幾十塊賣到幾千塊的產品的神奇功效，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啃咬著。她和阿龍，不過是掙紮在這個城市底層的兩隻螞蟻，用儘力氣，也隻是為了活下去。
阿龍至少，他還在想辦法，哪怕這個辦法看起來那麼滑稽，那麼不靠譜。他至少沒有真的躺下賣慘，他還在試圖“賣”一點看似有希望的東西——鑽石，哪怕是“培育”的。
她不知道那“培育鑽石”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利潤有多高，是不是又一個坑。但她知道，阿龍現在需要有人拉他一把，哪怕隻是在評論區裡，發出一點點支持的聲音。
她抹掉眼淚，深吸一口氣，手指在發亮的屏幕上飛快地敲打。她用自己的賬號，那個帶著美容院水印和誇張美顏濾鏡的頭像，在那些質疑的評論下麵，一條條地回複：
“支持龍哥！努力的人不應該被嘲笑！”
“不懂就彆亂說，培育鑽石也是真鑽石！”——其實她也不懂，但她此刻必須堅信。
“比那些隻知道騙人的行業實在多了！”——這句話，她幾乎是咬著牙打出來的。
她把自己的午飯錢——原本打算買個最便宜的盒飯的二十塊，換成了抖幣，給阿龍刷了一個最便宜的“點讚”。那個小小的動畫效果在屏幕上亮起時，她看到阿龍愣了一下，然後對著鏡頭，很認真、甚至有些哽咽地說：“謝謝……謝謝‘小芬要努力’……謝謝你的支持。”
他看著那個id的眼神，帶著一種被救贖的感激。
小芬關掉了直播，房間裡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靜。窗外的城中村依舊嘈雜，但她的心裡，卻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阿龍在病房裡，試圖賣出一顆顆微小的、人造的鑽石，照亮他眼前的黑暗。
而她坐在這個狹小的出租屋裡，剛剛用一句句蒼白的支持和一頓午飯錢，仿佛也為自己疲憊不堪的生活，換來了那麼一絲微弱的光亮。他們倆，也許就是在這樣互相支撐著，才能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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