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靜是被工作台上傳來的細微響動驚醒的。不是樓下早點鋪蒸包子的蒸汽聲,也不是父親晨起咳嗽的輕響,是她昨晚特意擺在案頭的那枚鎳鈦合金廢料,被晨光曬得微微發燙,邊緣輕輕翹了起來——像片要展翅的金屬葉子。她揉著眼睛坐起身,赤腳踩在鋪了舊地毯的地板上,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塊廢料。指尖剛碰到金屬表麵,就覺出一絲暖意,那道被她用銼刀磨過的斜口,竟比昨晚又翹得高了些,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還真有記性。”何靜忍不住笑了,把廢料放回鋪著麂皮的托盤裡。窗外的爬牆虎已經醒了,葉片上掛著露水,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在工作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看了眼手機,才七點半,離劉知非說的下午拜訪還有好幾個小時,可心裡卻像被焊槍預熱過的銀料,隱隱透著股雀躍。
她洗漱完,母親朱雀已經把早餐端上桌了——小米粥配著醬菜,還有兩個水煮蛋。何一銘坐在桌邊,手裡拿著報紙,眼神比出院時亮了不少:“小靜,昨晚回來笑得挺開心,是不是讀書會遇著好人了?”何靜舀粥的手頓了頓,臉頰有點熱:“就是認識個朋友,研究材料的,下午要來工作室看看。”
“研究材料的?是大學老師?”朱雀立刻湊過來,眼睛瞪得圓圓的,“人長得怎麼樣?多大年紀?結婚沒?”
“媽,你問得也太多了。”何靜趕緊打斷她,“人家就是來交流技術的,你彆想歪了。”話雖這麼說,心裡卻忍不住回想昨晚劉知非的樣子——淺灰襯衫,細框眼鏡,說話時語速不快,眼神很專注,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兩道淺淺的紋路,像被歲月細細打磨過的金屬邊緣,溫和又紮實。
吃過早飯,何靜開始收拾工作室。她把散落的砂紙按目數排好,將焊槍、鑷子一一歸位,又用軟布把工作台擦了三遍,連嵌在木紋裡的金粉都擦得乾乾淨淨。最後,她把那枚鎳鈦合金廢料擺在托盤中央,旁邊放了把小尺子——想看看劉知非說的“形狀記憶”,到底能恢複到什麼程度。收拾完,她又對著鏡子換了件衣服,還是那條淡藍色連衣裙,隻是把銀杏胸針重新彆好,又找了支潤唇膏塗了塗——34歲的嘴唇容易乾,她不想讓人覺得自己總是一副疲遝的樣子。
下午兩點,門鈴響了。何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趕緊跑去開門。門口站著的果然是劉知非,手裡拎著個帆布包,肩上挎著台筆記本電腦,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沒打擾你吧?”
“沒有沒有,快進來。”何靜側身讓他進來,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混著點實驗室特有的、類似金屬的清冽氣息,跟工作室裡的鬆香、蜂蠟味竟意外地搭。
劉知非走進工作室,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沒先看何靜準備好的鎳鈦合金,而是蹲在工作台前,盯著那些工具和半成品看:“這是你做的銀杏胸針?失蠟法吧?葉脈的細節處理得很到位,邊緣的錘紋是故意留的手工感?”他指著何靜彆在領口的胸針,語氣裡滿是讚歎,“我見過很多工業量產的首飾,都沒你這個有溫度。”
何靜沒想到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心裡又驚又喜:“你也懂這個?”
“略懂一點,我們做合金研究,偶爾也會涉及到金屬加工工藝。”劉知非站起身,從帆布包裡拿出個小盒子,“來之前不知道給你帶什麼,正好實驗室有塊剛合成的高熵合金試樣,顏色挺特彆的,給你當擺件。”
何靜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裡麵是塊巴掌大的金屬塊,泛著淡淡的灰藍色光澤,表麵像鏡麵一樣光滑,能映出她的影子。“這顏色真好看,跟普通的鋼不一樣。”她用指尖碰了碰,冰涼涼的,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質感。
“這是鋁、鈦、鋯三種元素按特定比例合成的,硬度比純鈦高兩倍,還耐腐蝕。”劉知非指著金屬塊,“你看這表麵的光澤,是因為它的晶體結構很均勻,沒有雜質。就像你做的首飾,隻有金屬純淨,工藝到位,才能有這種溫潤的光。”
兩人就這麼站在工作台前,從高熵合金聊到舊首飾修複。何靜拿起王奶奶那枚戒指的圖紙,給他看自己鑲金絲的設計:“我當時怕熔金會破壞原來的刻字,就用了微焊,把金絲嵌在戒圈內側,既加固了,又沒影響外觀。”
劉知非湊過去看圖紙,手指輕輕點在金絲的位置:“這個思路很好。其實從材料力學角度說,這種局部加固比整體熔補更合理,能減少應力集中,不容易再變形。你雖然沒學過理論,但手感和經驗已經摸到門道了。”他頓了頓,又說,“要是你想讓焊點更牢固,可以試試在焊料裡加一點銦,能降低熔點,還能提高結合強度。”
何靜趕緊拿出筆記本記下來,筆尖在紙上沙沙響,心裡像開了扇窗——從前她都是靠師傅教的經驗,靠自己一次次試錯,從沒聽過有人能用“應力集中”“結合強度”這些詞,把她手裡的活計說得這麼清楚。她忽然覺得,劉知非就像一把精準的遊標卡尺,能幫她看清那些她憑感覺摸到,卻說不清道不明的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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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興起,何靜想起那枚鎳鈦合金廢料,趕緊拿出來:“你說的形狀記憶,能給我演示一下嗎?我看它早上翹起來了,現在又平了點。”
劉知非接過廢料,放在工作台上,又從包裡拿出個小型測溫儀:“鎳鈦合金的相變溫度大概在40c左右,我們用熱風槍試試。”他打開熱風槍,調到低溫檔,對著廢料輕輕吹。何靜湊過去看,隻見那塊金屬慢慢變了形,原本平的表麵漸漸翹起來,最後竟彎成了一個小小的月牙形,跟劉知非說的“回到初始形狀”一模一樣。
“太神奇了!”何靜忍不住拍手,“它真的記得自己原來的樣子!”
“這就是材料的‘內在意誌’。”劉知非關掉熱風槍,眼神裡閃著光,“每種金屬都有自己的特性,就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氣。你做修複,其實就是在讀懂金屬的‘脾氣’,順著它的性子來,才能把它修好。感情也是一樣,得懂對方的‘特性’,才能相處得舒服。”
何靜的心猛地一跳,抬頭看向劉知非。他的目光很溫和,沒有刻意的曖昧,卻讓她覺得心裡暖暖的,像被熱風槍吹過的金屬,慢慢軟了下來。她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工具,指尖卻在微微發燙。
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窗外的夕陽把工作室染成了暖黃色。劉知非看了眼時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聊得太投入,都忘了時間,耽誤你乾活了吧?”
“沒有,我今天本來也沒接急單。”何靜搖搖頭,心裡卻有點舍不得他走,“要不……留下來吃晚飯吧?我媽做的紅燒肉挺好吃的。”說完這話,她又有點後悔——會不會太主動了?
劉知非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好啊,正好嘗嘗阿姨的手藝。不過我得買點東西,不能空著手吃飯。”
何靜趕緊說:“不用不用,家裡什麼都有。”
可劉知非還是堅持去樓下的超市買了箱牛奶和一兜水果。回來時,朱雀已經把菜端上桌了,紅燒肉、清蒸魚、炒時蔬,擺了滿滿一桌。何一銘坐在桌邊,樂嗬嗬地看著劉知非:“小劉是吧?聽小靜說你是大學教授,研究金屬的?”
“叔叔阿姨好,我叫劉知非,哈工大的老師。”劉知非禮貌地打招呼,坐下後還主動給何一銘夾了塊魚肉,“叔叔剛出院,多吃點清淡的。”
飯桌上,朱雀拉著劉知非問東問西,從工作問到家庭,劉知非都耐心地回答,沒有一點不耐煩。何靜坐在旁邊,看著父親笑著跟劉知非聊天,看著母親臉上掩不住的笑意,心裡忽然覺得很踏實——這種久違的、熱熱鬨鬨的家的感覺,是她考研考公那十幾年裡,從未有過的。
吃完飯,劉知非要走了。何靜送他到樓下,路燈已經亮了,老弄堂裡飄著飯菜的香氣。“今天謝謝你,教了我不少東西。”何靜輕聲說,手裡捏著衣角,“以後……你要是有空,還能來我工作室看看嗎?”
劉知非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眼神很認真:“我很樂意。其實我從你身上也學到很多,你對金屬的感知,對那些舊物件的用心,是我們做理論研究的人最缺少的。”他頓了頓,又說,“下周書店還有讀書會,主題是‘科學與人文’,你要不要一起去?”
何靜眼睛一亮,趕緊點頭:“好啊,我去!”
劉知非笑了,從口袋裡拿出張紙條,上麵寫著他的手機號:“這是我電話,要是你在修複時遇到材料方麵的問題,隨時可以找我。”
何靜接過紙條,指尖碰到他的手,冰涼涼的,卻讓她心裡一陣發燙。她看著劉知非的背影消失在弄堂口,才慢慢上樓。回到工作室,她把那張紙條小心翼翼地夾在筆記本裡,又拿起那塊高熵合金試樣,對著燈光看了看——灰藍色的金屬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像劉知非溫和的眼神。
那天夜裡,何靜又夢見了諸葛匹夫。夢裡的他還是搖著破蒲扇,笑著說:“丫頭,找到能跟你聊金屬的人了?這就是良緣的開頭啊。”何靜想問問他,劉知非是不是那個對的人,可諸葛匹夫卻揮揮蒲扇不見了。她醒過來,摸了摸枕邊的手機,看著劉知非的手機號,忽然覺得不用問了——就像金屬需要時間去熔煉,感情也需要時間去慢慢磨合,隻要方向對了,慢慢來,總會等到那個最契合的“共晶點”。
第二天一早,何靜就接到了劉知非的電話,他在電話裡說:“靜靜,我查了資料,你說的微焊加銦的方法,在古董首飾修複裡確實有應用,我給你發了篇論文,你有空可以看看。”
何靜握著手機,聽著他溫和的聲音,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她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枚鎳鈦合金廢料,對著晨光看了看——金屬在光裡泛著淡淡的光澤,像她心裡,慢慢亮起來的希望。她知道,她的金屬詩,從此有了新的篇章;她等待的光,終於循著書香和金屬的聲音,照進了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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