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仍在不知疲倦地衝刷著整個世界，將每一棟樓隔絕成一座絕望的孤島。積水在樓道裡泛著灰綠，三樓防盜門外的水波晃蕩聲隔著幾層樓都能聽見。
末世第二十天，斷水進入第十天，焦渴如同無聲的瘟疫，在每一扇緊閉的房門後蔓延。
斷網使得最後一點與外界聯係的虛幻安慰也徹底消失。恐慌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變成了切切實實、扼住喉嚨的窒息感。終於，有人無法再忍受這寂靜的煎熬，在樓道裡發出了嘶啞的呼喊，提議大家見一麵，至少，確認這棟樓裡還有多少活人。
稀稀拉拉來了二十幾人好像有默契一般在10樓相聚，個個麵色蠟黃，嘴唇乾裂，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茫然。孩子依偎在大人身邊，安靜得反常。
“怎麼辦……沒水了，真的沒水了……”
“救援什麼時候來？到底有沒有救援？”
“我家孩子快受不了了……”
抱怨聲、哀歎聲低低地交織著，卻都有氣無力。
1502的李姐忽然提高聲音：“這麼下去不是辦法！物業也聯係不上，咱們得有個主心骨啊！我提議，咱們選個樓長出來！以後有什麼事，也好有人牽頭拿個主意！大家必須抱團才能活下去！”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幾個人的附和。亂世之中，人們本能地渴望秩序和組織，哪怕隻是一個形式。
“我推舉1601的鄒老師！”趙奶奶立刻尖聲接口，她擠到人群前麵，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鄒老師有文化，為人正派，咱們樓裡誰不敬重？這種時候，正需要鄒老師這樣的人出來主持大局！”
眾人紛紛點頭。在這種時候，鄒老師這種老好人的形象確實能給人帶來一些虛幻的安全感。幾乎沒有任何異議，鄒老師就在一種茫然和迫切的氛圍中，被推舉成了6棟的臨時樓長。
鄒老師本人似乎想推辭，看著眾人期盼的眼神，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啞聲道：“既…既然大家信得過…我就先暫代一下。以後…以後每兩天上午，大家如果方便，就在我家門口這邊碰個頭，通通氣…有什麼困難，也好…也好一起想辦法…”
會議草草結束，並沒有討論出任何實質性的取水方案，但選舉樓長這個行為本身，仿佛給眾人注入了一針微弱的強心劑。
回到1801室，趙紅梅長舒一口氣，語氣帶著慶幸：“媽，還是您有先見之明，下雨前就讓咱們把家裡所有桶、盆、甚至洗衣機都接滿了水！要不然，現在可真要渴死了！”
趙奶奶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但隨即又被更強烈的情緒覆蓋。她猛地想到：“咱們這點水算什麼！你忘了？下雨前，22樓那個小賤人在群裡提醒過大家囤水！她們自己肯定囤了海量的水！說不定還有好幾個冰櫃的食物！”
她越說越氣，在逼仄的客廳裡踱步，語氣充滿了酸腐的嫉妒：“21樓！22樓！那可是整棟樓最好的大平層！憑什麼？啊？憑什麼讓那幾個小年輕住著？看他們穿得人模狗樣，還不是靠爹媽？一群寄生蟲！末世了，倒讓他們享福了！他們年紀輕輕，憑什麼占著最好的房子？下雨前你們沒看見？往22樓送的快遞堆成山！他們肯定囤了海量的水！還有吃的！”
趙紅梅卻有些猶豫：“可……咱們去要，人家能給嗎？”
“要？”趙奶奶嗤笑一聲，聲音尖利，“憑什麼要？咱們是去拿！三個女的，兩個男的，毛都沒長齊，哪見過什麼陣仗。咱們多叫點人，態度凶一點，陣仗搞大點，嚇都嚇死他們！到時候不怕他們不乖乖把水交出來！等拿了22樓的水，下一個就是21樓那兩個小子！”
嫉妒的毒火在她心裡越燒越旺。
“後天！後天不是要去鄒老師那兒開會嗎？”趙奶奶猛地站定，三角眼裡閃爍著惡毒的光，“正好！到時候我就攛掇大家一起上去！鄒老師那個老好人肯定拉不下臉反對！大家一起去，就說是為了集體生存，讓他們把水和食物交出來！憑什麼他們獨占！必須交出來共享！”
她想得越發美好，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群“寄生蟲”在眾人壓力下乖乖交出物資的場麵，到時候，她一定能分到最多最好的一份！
這番惡毒的計劃，一字不落地當著幾個晚輩的麵討論得清清楚楚。趙奶奶的大孫女趙曉夕攥緊了衣角，臉色蒼白。奶奶的計劃讓她感到一陣寒意。
“奶奶，你們這樣不好吧？”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響起。
是趙曉夕。她一直低著頭聽著，此刻終於忍不住開口：“22樓的女孩還提醒過我們，這…這算是恩情。我們現在去搶，那不是…那不是恩將仇報嗎？而且…那是彆人的東西…”
寂靜。
下一秒，惡毒的咒罵如同暴雨般砸向她。
“閉嘴！你這個缺心眼的白眼狼！”趙奶奶猛地轉身，手指幾乎戳到趙曉夕臉上，“恩情？屁的恩情！不過是隨口提一句，值得記掛？她們藏著那麼多水看著我們死就有理了？”
“就是！吃裡扒外的東西！”趙紅梅在一旁幫腔，刻薄地罵道，“不想著自家人快渴死了，倒幫外人說話！果然是賠錢貨！當年怎麼不跟你親媽一起跑了，省的淨幫著外人說話。喪門星。”
繼母王秀也冷笑：“怎麼？看上21樓哪個小白臉了？這就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
趙奶奶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仿佛看一個叛徒，然後轉向女兒和兒媳，語氣斬釘截鐵：“後天！就這麼辦！非得讓她們把吃獨食的吐出來不可！”
惡毒的言語像冰冷的刀子，將趙曉夕最後一點試圖維護良知的勇氣割得粉碎。她臉色慘白，低下頭，不再說一句話，心裡全是對家人的失望。
末世前姑姑一家人要來她們家聚餐，本來她要去醫院值班的硬是被奶奶逼著和人換班，去買東西招待姑姑表姐，說她的工作是表姐介紹打點的，她要知道感恩，就因為這些“打點”她已經感恩了10年。現在輪到她們自己了，反而恩將仇報，人性還真是可笑。
1801的陰謀，在焦渴與嫉妒的發酵下，已然成型。隻等後天的會議，便將化作衝向頂樓的惡浪。
而16樓的鄒老師，此刻正對著家裡所剩不多的淨水發愁，全然不知自己這個“樓長”的頭銜，即將被利用來發動第一場針對鄰居的掠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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