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背著半滿的藥簍回到竹屋時,夕陽正將墮魔崖染上一層詭譎的暗金色。她推開門的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腦海中依舊回蕩著崖邊那三隻小妖魂飛魄散般逃竄的場景,以及那縷冰冷徹骨、卻救她於危難的強大意念。
屋內,景象與她離開時並無二致。燼淵依舊在床榻上調息,姿勢都未曾改變,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白老怪則不知從哪裡摸出來幾條曬乾的肉脯,正就著酒壺,嚼得津津有味,看到她回來,含糊不清地招呼:“喲,丫頭回來了?沒讓那些不長眼的小崽子叼了去吧?”
蘇清歡心中一緊,下意識地看向燼淵。他依舊閉目,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崖邊之事與他毫無乾係。她抿了抿唇,將藥簍放下,輕聲道:“遇到了幾隻小妖,不過……它們自己跑了。”
“跑了?”白老怪嗤笑一聲,渾濁的眼睛瞥了床榻方向一眼,意有所指,“怕是聞到什麼味兒,嚇破膽了吧?”
蘇清歡沒有接話,目光落在床沿。那個素色的藥囊不見了。她心頭微微一跳,是被他收起來了,還是……扔了?她不敢問,隻是默默地開始分揀剛采回來的藥材。
就在這時,竹屋外傳來一陣略顯嘈雜的腳步聲和交談聲,由遠及近,似乎有好幾個人正朝這邊走來。
“確定是在這邊嗎?剛才那魔氣波動……”
“錯不了!雖然一閃即逝,但那股子陰冷暴戾的味道,絕對是高等魔物!”
“聽說前幾天天界哨探也在這邊吃了虧,說不定就是同一個!”
“白老怪不是住這附近嗎?問問他,那老家夥雖然瘋瘋癲癲,鼻子卻靈光得很!”
聲音越來越近,聽起來像是常在墮魔崖外圍活動、以獵殺低等魔物和采集危險區域藥材為生的散修或者傭兵。這些人消息靈通,但也魚龍混雜,對魔氣尤其敏感。
白老怪皺了皺眉,放下酒壺,嘟囔道:“麻煩上門了。”他看了一眼依舊毫無動靜的燼淵,又看了看麵露憂色的蘇清歡,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我去打發掉。”
然而,不等白老怪出門,那五六個人已經走到了竹屋外的小院。他們裝備各異,身上帶著血氣和風霜的痕跡,眼神銳利而警惕。為首的是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壯漢,腰間挎著一把環首刀,氣息不弱。
刀疤壯漢一眼就看到了屋內的白老怪,以及正在整理藥材的蘇清歡,最後,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地釘在了床榻上那道即便沉默也散發著無形壓迫感的身影上。
“白老頭!”刀疤壯漢嗓門洪亮,帶著審視,“這幾位兄弟說感應到這邊有強烈的魔氣,還有個生麵孔?怎麼回事?你這什麼時候藏了個人?看著……可不太對勁啊。”他的話語帶著試探,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燼淵即便收斂了氣息,但那身破碎的玄色戰甲,蒼白的臉色,以及那種久居上位的、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冰冷氣質,根本無法完全掩蓋。
其他幾人也紛紛散開,隱隱呈包圍之勢,目光不善地盯著屋內,尤其是燼淵。空氣中彌漫起緊張的氣氛。
白老怪正要開口搪塞,蘇清歡卻上前一步,擋在了門口,直麵那些目光。她知道,白爺爺雖然厲害,但若是動起手來,難免會暴露更多,甚至可能再次引來天界的注意。她必須想辦法化解這場衝突。
“諸位,”蘇清歡的聲音清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鎮定,“這位是我的病人,他身受重傷,在此療養。並非你們口中的魔物。”
“病人?”刀疤壯漢旁邊一個瘦高個,尖聲笑道,“小娘子,你莫不是被蒙蔽了?他身上的氣息,隔著老遠都能聞到一股子晦氣!還有這墮魔崖,是正常人療養的地方嗎?我看他就是個魔頭!說不定前幾天天界大爺們追殺的就是他!”
“沒錯!”另一人附和道,“聽說那魔頭殺人不眨眼,血洗過好幾個村子!跟這種危險人物待在一起,小娘子,你怕不是被他蠱惑了?快讓開,讓我們替天行道,除了這禍害!”
流言蜚語,如同毒箭,帶著無知和偏見射來。
蘇清歡聽著這些毫無根據的指控,看著他們臉上那種自以為是的“正義”,一股怒氣從心底升起。他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不知道他曾經是守護三界的戰神,不知道他承受了怎樣的背叛與冤屈,隻知道憑借表象和流傳的謠言來定一個人的罪!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聲音也抬高了幾分,帶著一種罕見的鋒芒:
“替天行道?你們知道什麼是天,什麼是道?!”
“僅憑氣息,僅憑流言,僅憑他身處這墮魔崖,你們就能斷定他是惡?就能舉起你們所謂的‘正義’之刀?”
“我懸壺穀行醫,隻認傷患,不辨仙魔!他此刻是我的病人,需要靜養!若他真如你們所說,殺人如麻,窮凶極惡,那我請問,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醫女,如何能安然站在這裡為他診治?他又為何要容忍你們在此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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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魔可怕,還是你們這不分青紅皂白、人雲亦雲的‘正義’更可怕?!”
她的話語,如同連珠箭,擲地有聲,清晰地回蕩在崖底。那嬌小的身軀站在門口,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守護著身後的秘密與……那個人。
幾個傭兵被她問得一窒,一時間竟有些啞口無言。那刀疤壯漢眉頭緊鎖,重新打量著蘇清歡,似乎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醫女,言辭如此犀利,氣勢如此逼人。
床榻上,一直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燼淵,指尖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聽到了屋外所有的對話。
聽到了那些汙蔑的流言。
更聽到了……她那番擲地有聲的辯駁。
她沒有恐懼,沒有退縮,甚至沒有過多解釋他的身份,隻是以一個醫者的立場,以一種近乎固執的堅持,駁斥著那些可笑的“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