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木小舟無聲滑過幽冥海那粘稠的灰色水域，船頭那盞燈籠的光，因著那朵在死寂中綻放的青蓮，似乎也少了幾分陰森，多了幾分指引的暖意。歸途不再漫長難熬，卻依舊被一種沉重的寂靜籠罩。燼淵緊緊抱著蘇清歡，如同抱著世間最易碎的珍寶，血瞳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臉上，仿佛要用目光鎖住那縷隨時可能消散的生機。
白老怪和淩霄分立兩旁，亦是沉默。目光偶爾掠過那朵漸行漸遠的青蓮，心中皆是感慨萬千。情之一字，竟能至斯，可令冥河生蓮，可令魔尊落淚。這幽冥海一行，於他們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場心靈的洗禮。
終於，小舟穿過了那層無形的界限，周遭的景象豁然開朗，重新回到了相對“正常”的、屬於三界邊緣的晦暗天光之下。那冥河擺渡老叟依舊沉默，小舟靠岸後，便如同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逐漸濃重的水霧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沒有片刻耽擱，燼淵辨認了一下方向，魔氣裹挾著幾人，化作一道流光，朝著魔界與人界交界處、那處已被燼淵麾下魔兵暗中控製、相對安全的隱秘山穀疾馳而去。那裡，是暫時安置蘇清歡，並煉製救命丹藥的最佳地點。
山穀幽靜，靈氣雖不算充沛，卻難得安穩。早已接到傳訊的岩厲已帶人將一處乾淨的洞府布置妥當。燼淵抱著蘇清歡徑直入內，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在鋪著柔軟獸皮的玉榻之上。
她的臉色，比在幽冥海時更加蒼白，幾乎與身下的白玉榻融為一體。呼吸微弱得需要傾儘全力才能感知到，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停止。那截被她緊緊攥在焦土中的地脈根殘骸，此刻仍被她無意識地握在手中，指節泛白，仿佛那是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連接。
“快！準備藥爐，清水，還有……需要一處絕對安靜、不受打擾的丹房！”白老怪一落地，便立刻恢複了醫者的冷靜與條理，連聲吩咐，隻是那微微顫抖的尾音，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月華草被鄭重取出，玉盒開啟的瞬間，清冷純淨的光華流淌出來，驅散了洞府中的些許陰霾，也映亮了蘇清歡毫無血色的臉。那柔和的光暈，仿佛帶著安撫靈魂的力量，讓周圍焦灼的氣氛都緩和了幾分。
白老怪親自動手，不敢假手他人。他取出自己珍藏的、由萬年溫玉打造的藥杵和藥臼，將一株月華草放入其中。他沒有使用法力，而是憑借著數百年來對藥性的深刻理解和一雙穩健的手，以一種近乎虔誠的、緩慢而富有韻律的動作，開始搗藥。
每一次落下，都極其小心，生怕浪費一絲一毫的藥力。月華草在那溫玉臼中，漸漸化作一灘流淌著月白光華的、半透明的粘稠漿液，散發出愈發濃鬱的、令人神魂為之一清的異香。
與此同時，他又取出其他幾味輔助的靈藥，或是中和藥性，或是引導魂力，皆是珍貴無比。整個洞府內，很快便被各種藥香彌漫。
燼淵一直守在玉榻旁，握著蘇清歡冰涼的手，目光卻緊緊跟隨著白老怪的每一個動作。他不懂煉丹，但他能感覺到，那月華草漿液中蘊含的、針對神魂的奇異力量。那是希望！
藥液很快配製完成，盛放在一個白玉碗中，那液體呈現出一種夢幻般的月白色，光暈流轉，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
然而，下一個難題接踵而至。
蘇清歡昏迷至此，牙關緊閉，根本無法自行吞咽。尋常喂藥之法，根本無用。
“讓我來。”燼淵伸出手，聲音低沉而沙啞。
他端起玉碗，坐到榻邊，將蘇清歡的上半身輕輕扶起，讓她靠在自己懷中。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試圖撬開她緊閉的唇齒，但她似乎連最後一點本能的反抗都已失去，下頜僵硬，紋絲不動。
白老怪看得心急：“不行！強行灌入，藥力無法化開，反而會嗆入氣管，更加危險！必須讓她咽下去！”
燼淵的手頓住了。他看著懷中氣息奄奄的人兒，看著她緊蹙的眉頭，仿佛連在昏迷中都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一種無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空有力量，卻連喂她喝藥都做不到嗎？
就在這時，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一個或許有些僭越，卻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法。
他沒有絲毫猶豫。
在白老怪和一旁淩霄有些錯愕的目光中，燼淵端起玉碗，仰頭將碗中那月白色的、散發著清冷光華的藥液，含入了自己口中。
藥液入口，並非苦澀，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涼，一股清流直衝識海，讓他因連日奔波和神魂衝擊而有些疲憊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然後，他低下頭，一手輕輕托住蘇清歡的後頸，另一隻手固定住她的臉頰，將自己的唇，覆上了她那冰冷而蒼白的唇瓣。
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莊重。
他以舌頂開她無意識緊閉的牙關，將口中含著的藥液，混合著一縷他小心翼翼控製著的、極其溫和精純的本源魔氣，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渡入她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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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縷魔氣，並非為了侵蝕或掌控，而是如同最溫柔的向導，包裹著藥液，引導著它們滑過她乾澀的喉嚨，滲入她近乎枯竭的經脈，朝著那黯淡沉寂的識海與魂源深處流淌而去。
洞府內，寂靜無聲。
隻有藥液渡入時極其細微的聲響，以及燼淵那壓抑著的、沉重而灼熱的呼吸聲。
白老怪瞪大了眼睛，隨即又緩緩閉上，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淩霄則是默默轉開了視線，心中對這位魔尊，又有了新的認知。
一碗藥，燼淵分了數次，才以這種唇齒相渡的方式，儘數喂入蘇清歡口中。每一次俯身，他都全神貫注，控製著魔氣的輸出，感受著藥液在她體內的流向，生怕有一絲一毫的差池。
當他終於喂完最後一口藥，抬起頭時，額角竟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對於寒暑不侵、力量浩瀚的魔尊而言，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見這看似簡單的喂藥過程，對他心神的消耗是何等巨大。
他依舊維持著懷抱她的姿勢，沒有鬆開。血瞳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的臉，感受著她體內那微弱的、似乎因為藥力進入而泛起的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隻是一個瞬間，又仿佛過了千萬年。
蘇清歡那如同蝶翼般的長睫，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她一直冰冷僵硬的身體，似乎也放鬆了微不可察的一絲。那微弱到極致的呼吸，仿佛也……平穩了那麼一點點。
雖然她依舊沒有醒來，臉色依舊蒼白。
但是，那令人絕望的、不斷滑向深淵的趨勢，似乎……被遏製住了！
月華草的魂力，配合著燼淵那縷精純溫和的魔氣引導，如同甘霖，開始滋潤她乾涸的魂源！
希望，終於不再是渺茫的幻影，而是化作了掌心中，那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意。
燼淵緊緊抱著她，將臉埋在她頸窩，深深地、貪婪地呼吸著那帶著藥香的氣息，高大的身軀，竟有些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他做到了。
他終於……暫時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洞府外，夜色漸深。
洞府內，一盞長明燈靜靜燃燒，映照著相擁的身影，也映照著，那份跨越生死、不容玷汙的深情。
第8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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