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濤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車開回家的。小區地下車庫的燈忽明忽暗,燈管滋滋的電流聲裹著潮濕的黴味,他坐在駕駛座上,盯著方向盤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突然就低低笑出聲來——昨天還在副總裁辦公室簽批文件,指尖劃過的是燙金的合同封麵;今天就成了全公司唾棄的"渣男",連走廊裡的保潔阿姨都繞著他走。人生的起落,比股市k線圖還刺激,隻是這跌幅,未免太狠了些。
他掏出手機,又給林瓊打了個電話。聽筒裡傳來冰冷的女聲:"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機械的提示音像根冰錐,一下下戳著他的神經。他不死心,一遍遍地按重撥,直到手機屏幕暗下去,徹底沒電。
充電線插在車載充電器上,屏幕亮起的瞬間,東山彆墅四個字突然撞進腦海。
"或許她在那兒。"他喃喃自語,發動汽車時,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像頭困獸在嘶吼。
一個小時後,張博濤站在東山彆墅的院門外。鐵門上的銅鎖生了層青褐色的鏽,他按了半天門鈴,才有個係著藍布圍裙的阿姨探出頭來——是之前見過的李阿姨,林瓊雇來照看宅子的保姆。
"小張?你怎麼來了?"李阿姨的表情裡藏著驚訝,側身讓他進來時,圍裙下擺掃過門框,帶起一陣灰塵,"林總這幾天沒回來。"
"她沒回來呀?"張博濤的心"咚"地沉下去,像墜了塊鉛,"阿姨,您最後見她是什麼時候?"
"上周三吧,她回來拿了件衣服。"李阿姨擦著手裡的白瓷盤,指尖的水痕在盤沿暈開,語氣裡帶著擔憂,"這幾天我給她打電話也沒人接,我還以為她在忙公司的事……"
院子裡的老槐樹落了一地碎金似的葉子,石桌上蒙著層薄灰,指腹按下去能留下清晰的印子。張博濤走到客廳,沙發上還搭著她上次沒帶走的披肩,淺灰色的羊絨料子軟得像雲,湊近了聞,能嗅到她身上慣有的檀香味,清冽又溫柔。
他拿起披肩,指腹摩挲著邊緣的流蘇,那些細密的線頭突然就刺得他眼眶發燙。那個總說"你太急,得沉住氣"的林瓊;那個在秦皇島沙灘上追著浪花跑,白裙子被風吹成朵花的林瓊;那個在他升職宴上,舉著酒杯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林瓊……現在在哪?
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發呆?是不是看到那些照片時,心像被鈍刀割著,疼得喘不過氣?
離開彆墅時,天已黑透。暮色像塊浸了墨的布,把遠山和田野都罩了起來。張博濤坐進車裡,翻遍通訊錄,指尖在"林建軍"三個字上懸了很久,終是按了下去——那是林瓊的哥哥,總穿一身考究西裝,眼神銳利得像鷹,每次看他的目光,都帶著審視。
"喂?哪位?"林建軍的聲音裡裹著睡意,還有點不耐煩。
"林哥,我張博濤。"他的聲音發顫,像被風吹得抖的蛛網,"您知道瓊姐在哪嗎?"
"她沒來天津,怎麼了?"對方的語氣聽不出情緒。
"哦,知道了,沒事。"
掛了電話,車裡隻剩儀表盤的微光,藍幽幽的,映著他蒼白的臉。他盯著方向盤,指節攥得泛白——連林建軍都不知道她在哪。
張博濤癱在座椅上,看著車窗外漆黑的田野。風穿過車窗縫隙,嗚咽著像誰在哭,嗚嗚咽咽的,聽得人心頭發緊。他突然很怕——怕林瓊想不開,怕她從此真的像人間蒸發一樣,被這世界徹底吞沒,再也找不到。
回到家時,屋子被他搞得像戰場。煙蒂堆在茶幾上,像座小小的墳;空酒瓶東倒西歪,酒液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映著天花板的燈,碎成一片光。張博濤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盯著手機屏幕上的"110",手指懸了很久。
報警吧。他想。把林耀東灌他酒、拍假照片、惡意傳播的事全告訴警察,調酒店監控,找陳梅對質,總能找到證據,證明自己是被陷害的。
可指尖剛要觸到撥號鍵,他又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
林耀東是林瓊的親侄子。
如果他報警,林耀東輕則身敗名裂,在圈子裡再無立足之地;重則可能因為"誹謗敲詐勒索"蹲監獄……
林瓊會怎麼想?
她已經夠難過了,難道還要讓她看著親侄子被送進看守所?讓林家成為整個行業的笑柄,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張博濤抓起腳邊的酒瓶,擰開蓋子猛灌了一大口。白酒像團火,順著喉嚨燒下去,五臟六腑都跟著疼,眼淚卻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砸在深色的地板上,洇出小小的痕。他想起剛加入公司的時候,她在董事會上跟一群老謀深算的高管據理力爭,拍著桌子說"張博濤是個人才,給他個機會";想起她父親去世那天,自己抱著哭得渾身發抖的她,在靈堂角落裡說"以後有我";想起在秦皇島的海邊,她踩著浪花回頭笑,陽光灑在她臉上,她說"謝謝你把我從泥裡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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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欠她的,太多了。
或許,就這樣吧。
被開除也好,被唾罵也好,至少能讓她少受點牽連。至少,她不用在親侄子和他之間做選擇,不用被架在火上烤。
張博濤把手機扔到沙發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摸出煙盒裡最後一支煙點燃,猩紅的火光明明滅滅。煙霧繚繞中,他看著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東方泛起魚肚白,一點點把黑暗啃噬掉。突然覺得很累,累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他不知道這場風暴什麼時候才能過去,不知道瓊姐會不會原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該去哪裡,該做什麼。
但他知道,有些代價,必須自己扛。
就像那年在西藏雪夜裡,邢軍翔舉著火把護著他一樣。現在,輪到他,為那個住進心裡的人,擋住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雪了。
隻是這一次,他手裡沒有火把,隻有滿地狼藉,和一顆快要碎掉的心。
東山彆墅的梧桐葉落了滿地,金黃的一層,踩上去沙沙響。張博濤坐在車裡,看著手機屏幕上"林瓊"兩個字暗下去,像盞滅了的燈。
三天了,他每天早上七點來,晚上十點走,像個固執的郵差,守著一封永遠不會送達的信。保安亭的大爺從最初的警惕盤問,變成了現在的歎息同情,有時會端著杯熱茶水走過來,隔著車窗遞給他:"小夥子,天涼,彆凍著。"
他知道自己像個笑話。給她打電話,聽筒裡永遠是機械的女聲;發信息,對話框停留在他最後那句"我在你家樓下",像封沉在深海的瓶中信,連回音都沒有。
直到王副總的電話打過來,老頭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像怕碰碎什麼似的:"博濤啊,你彆等了……林總去美國了,說是處理點私事,歸期不定。"
"美國?"張博濤重複著這兩個字,舌尖像含著塊冰,涼得發苦。他想象著跨洋航班穿過雲層的樣子,銀灰色的機身劃破天際,把她帶向遙遠的彼岸。突然覺得瓊姐離他很遠,比當年西藏的雪山還遠,遠到他再也夠不著。
掛了電話,他發動汽車,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開著。路過恒信公司的寫字樓時,他下意識地打了把方向盤繞開——那裡有他的辦公室,他的下屬,他曾經以為觸手可及的未來。可現在,那棟玻璃幕牆的建築像一艘離岸的船,正越駛越遠,再也與他無關。
家裡的空氣是冷的,帶著久未開窗的滯澀。煙盒空了,被捏得變了形;酒瓶倒在茶幾底下,標簽都被蹭掉了。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裡麵浮動著無數塵埃,像些無家可歸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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