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旋轉門吐出張博濤時,雨絲正斜斜地織著,落在肩頭涼絲絲的。他低頭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領,抬眼便撞進一抹淺藍色——是莉子。那一刻,他幾乎以為是錯覺,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確認不是雨霧模糊了視線。
莉子換了件淺藍色連衣裙,布料軟乎乎的,被風掀起小小的弧度。帆布包斜挎在肩上,長發披在後背,發梢還沾著點雨珠,手裡握著一把透明雨傘,傘麵映著街燈的暖光,像罩著一層薄紗。她顯然也沒料到會遇見他,瞳孔微微睜大,隨即彎起眼睛笑了,深深鞠了一躬,用帶著點怯意的中文說:“張先生,好巧。”
“你下班了?”張博濤的聲音比預想中更輕,他刻意放緩語速,讓英語聽起來不那麼生硬,指尖卻不自覺地攥緊了手裡的地圖——那是他早上在酒店大堂拿的,上麵畫滿了密密麻麻的標記,卻沒一個能讓他生出“想去”的念頭。
“嗯,今天很早。”莉子點頭,目光落在他攥皺的地圖上,睫毛輕輕顫了顫,試探著問:“needp?”
張博濤看著地圖上重疊的路線,突然覺得一陣疲憊湧上來——這些天在東京的遊蕩,像在沒有儘頭的迷宮裡打轉,每一步都踩著茫然。他扯了扯嘴角,帶著點自嘲的笑意:“idon"tknoheretogo.can……yguide?”
話音落下的瞬間,莉子的臉頰一下子紅了,像被雨打濕的櫻花,從耳根蔓延到下頜。她手指絞著帆布包的帶子,指尖輕輕摩挲著布料上的紋路,小聲說:“toorro,ihaveadayoff.ifdon"tind……”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張博濤幾乎是立刻接話,心臟莫名地跳快了幾拍,像有隻小鼓在胸腔裡敲。他們交換了ine賬號,看著對方的頭像出現在自己的列表裡——莉子的頭像是一隻抱著麵包的小熊,他的則是默認的灰色剪影——那小小的頭像,像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悄悄埋下了一顆帶著暖意的種子。
第二天早上,張博濤提前十分鐘到了酒店大堂。皮質沙發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他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反複劃著,卻沒什麼可看的,直到門口傳來輕快的腳步聲。莉子來得很準時,穿著白色t恤和牛仔背帶褲,褲腳卷到腳踝,露出纖細的小腿,腳上是一雙洗得發白的白色帆布鞋,看起來像個剛放學的大學生,渾身透著鮮活的氣息。
看到他,莉子眼睛一亮,舉起手裡的牛皮紙袋,獻寶似的遞過來:“oiyage,for。”紙袋還帶著溫度,打開一看,是兩個紅豆餡的銅鑼燒,外皮軟軟的,甜香混著麥香飄出來,勾得人食欲大開。
“謝謝。”張博濤接過紙袋,咬了一口,紅豆沙的甜絲絲在舌尖散開,不算齁甜,卻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像一股暖流,慢慢淌進心裡。莉子站在旁邊,看著他吃,眼睛彎成了月牙,像在確認自己的禮物是否合心意。
他們先去了東京迪士尼。一進園區,莉子就像被解開了束縛的孩子,拉著他的袖口跑向米老鼠的玩偶,眼睛亮得像落滿了星星。排隊坐過山車時,她會興奮地指著遠處的城堡,用英語夾雜著日語說個不停,雖然有些詞他聽不太懂,但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也跟著覺得開心。
過山車緩緩上升到最高點時,風一下子變得很大,吹得莉子的頭發飄起來,拂過他的臉頰,帶著淡淡的洗發水香味——是青草混合著櫻花的味道。下一秒,車身猛地俯衝,莉子尖叫出聲,聲音裡滿是雀躍,他也跟著笑起來,笑聲被風吹散在空氣裡,那是他來東京後,第一次笑得這麼儘興,像把這些日子積壓的沉悶都喊了出去。
從迪士尼出來,他們去了澀穀十字路口。綠燈亮起的瞬間,四麵八方的人潮像潮水般湧過來,將他們裹挾在中間。莉子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微微用力,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帶著點緊張的顫抖。他放慢腳步,配合著她的速度,生怕在人潮裡走散。
站在忠犬八公像前,莉子蹲下身,輕輕摸著雕像的耳朵,用蹩腳的英語一點點給他講那隻狗的故事——它每天在車站等主人回來,哪怕主人已經去世,也堅持了九年。講到最後,她聲音低了下去,抬頭看著他,眼神裡滿是心疼:“verysad,right?”
張博濤看著她認真的側臉,點了點頭。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東山彆墅等瓊姐的那三天——每天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看著來往的行人,心裡抱著微弱的期待,直到最後也沒等到人。那一刻他才明白,等待原來是全世界通用的語言,不分國界,不分種族,都藏著同樣的執著與悵然。
秋葉原的動漫店讓張博濤眼花繚亂。櫥窗裡擺滿了各種動漫手辦,高達模型的金屬外殼閃著冷光,皮卡丘的玩偶堆成了小山。莉子指著櫥窗裡的高達模型,興奮地說個不停,手舞足蹈地比劃著,雖然他大多聽不懂,但看著她眼裡的光,也跟著覺得有趣。她還給他買了一個皮卡丘的掛件,塞進他手裡,認真地說:“uckychar,for。”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夜幕降臨時,他們去了新宿的摩天大樓觀景台。電梯快速上升,耳朵裡傳來輕微的嗡鳴,等門打開的瞬間,眼前的景象讓張博濤屏住了呼吸——腳下的東京像被打翻的珠寶盒,無數車燈彙成金色的溪流,沿著街道蜿蜒流淌,遠處的東京塔亮著橘色的光,在夜色裡像一根溫柔的指針,指向天空。
莉子靠在觀景台的欄杆上,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給他看——是她和奶奶在富士山腳下的合影。老太太穿著和服,笑得滿臉皺紋,手裡舉著一串櫻花,莉子站在旁邊,摟著奶奶的胳膊,笑容和現在一樣燦爛。“ygranda,verynice。”她說,眼神裡帶著懷念,指尖輕輕撫摸著照片裡奶奶的臉。
“sooksikeakindperson。”張博濤說,心裡忽然暖暖的。他們坐在觀景台的長椅上,聊了很多——用蹩腳的英語,用手勢,用眼神。他知道了莉子在麵包店打工,每天早上五點就要起床準備麵團,是為了攢錢去英國學烘焙,她說想把日本的和果子和西方的甜點結合起來;她知道了他來自北京,最近遇到了一些“troube”,具體是什麼,他沒說,她也沒問。
他們像隔著一層薄霧看對方,模糊,卻又覺得親近——不用刻意解釋,不用偽裝,隻要安靜地坐著,就很舒服。
晚上,張博濤帶莉子去了一家叫“齋藤”的壽司店。店麵不大,藏在新宿的小巷裡,門口掛著木質的招牌,上麵寫著“壽司”兩個字。主廚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戴著老花鏡,捏壽司的動作行雲流水,金槍魚的油脂在暖黃的燈光下閃著細膩的光,海苔的香氣飄得滿屋子都是。
莉子教他用日語說“好吃”,他學得不標準,把“おいしい”念成了“おいし”,逗得莉子直笑,連老爺子都抬起頭,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莉子還幫他蘸芥末,叮囑他“一點點就好,很辣”,那認真的樣子,像在照顧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吃完壽司,他們沿著街道散步。晚風帶著點涼意,吹得人很舒服。莉子自然而然地把胳膊挽在他的臂彎裡,動作很輕,像情侶,又不像——沒有曖昧的氣息,隻有一種淡淡的依賴。路過一家居酒屋時,裡麵傳來醉醺醺的歌聲,是首日文老歌,旋律很溫柔。他們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隻有歌聲和晚風在耳邊流轉。
走到街角的長椅旁,張博濤停下腳步,從便利店買了一瓶溫熱的牛奶遞給莉子。她接過牛奶,指尖碰到他的手,輕輕顫了一下,然後握緊了瓶子。遠處的霓虹依舊閃爍,電車的鳴笛聲隱約傳來,卻好像比平時更安靜了,隻剩下他們的呼吸聲,和牛奶瓶偶爾碰撞的輕響。
“你說,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莉子輕聲問,聲音被風吹得有點飄,像一片羽毛,落在他的耳邊。
張博濤看著她的側臉,路燈的光落在她的頭發上,泛著柔和的光澤,連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他想了想,搖了搖頭:“不知道。但至少,現在不是一個人。”
莉子笑了,這次的笑容比之前更真切,眼裡像落了星星,亮閃閃的。她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頭發蹭過他的脖頸,帶著淡淡的香味。他能聽到風的聲音,聽到遠處居酒屋傳來的歌聲,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那一刻,東京的喧囂好像都被隔絕在外,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還有這漫長得沒有儘頭的夜色,溫柔得讓人想把時間停住。
張博濤送莉子回家,走到她住的公寓樓下。那是一棟老舊的日式公寓,外牆爬著綠色的藤蔓,門口掛著一盞暖黃的燈。莉子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眼睛裡帶著點不舍:“thank,fortoday。”
“我該謝謝你才對。”張博濤說,看著她眼裡的光,心跳又開始加速,“今天很開心。”
莉子低下頭,從帆布包裡掏出一個小盒子,輕輕遞給她:“gift。”盒子是木質的,打開一看,裡麵是一枚櫻花形狀的書簽,木頭的紋理很清晰,邊緣打磨得很光滑,還帶著淡淡的木香。
“我沒有準備禮物。”他有些不好意思,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沒關係。”莉子笑了,張開雙臂,輕輕抱了他一下。她的懷抱很輕,像一片雲,落在他的身上,頭發上的香味縈繞在鼻尖,很淡,像春天的青草。他想說點什麼,比如“明天還能見麵嗎”,或者“我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到你”,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遲早要離開,那些話,不過是徒增煩惱。
“goodnight,zhangbotao。”莉子鬆開他,後退一步,揮了揮手,轉身跑進了公寓樓。
“goodnight,riko。”他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直到窗口亮起一盞燈,才慢慢轉身離開。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路燈的影子跟著他走,長長的,像個沉默的朋友,陪著他走過這段安靜的路。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張博濤是在兩天後離開東京的。他沒有告訴莉子具體的日期,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他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怕自己會舍不得離開。隻是在前一天晚上,他在酒店房間裡坐了很久,終於還是給她發了條信息:“tiss。”
他看著那行字,指尖在屏幕上反複摩挲,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悶的。窗外的東京塔依舊亮著,像一顆不會熄滅的星星,透過玻璃,映在他的臉上。他想起這幾天的日子:迪士尼的尖叫,澀穀的人潮,壽司店的暖光,還有莉子彎起來的眼睛——這些畫麵像一場溫柔的夢,美好得讓人不敢相信。
去機場的出租車裡,他打開莉子送的書簽,木頭的觸感很溫潤,貼在掌心,像還帶著她的溫度。他突然想起《迷失東京》裡的台詞:“在東京的茫茫人海裡,我遇見你,又失去你。”原來,有些相遇,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離彆。
或許,孤獨才是人生的常態。那些短暫的相遇,那些片刻的溫暖,不過是上帝偶爾撒下的糖,讓這漫長又苦澀的旅途,不那麼難熬。
飛機起飛時,他從舷窗往下看,東京像一塊被打翻的電路板,亮著密密麻麻的燈,那些燈光在夜色裡閃爍,像無數雙眼睛,目送著他離開。他拿出手機,給瓊姐發了最後一條信息:“我去東京待了幾天,挺好的。你好好照顧自己,等你回來。”
發送成功的提示跳出來,他把手機揣回口袋,閉上眼睛。機艙裡很安靜,隻有引擎的轟鳴聲在耳邊低低盤旋。他想起莉子在麵包店對他笑的樣子,想起她教他說日語時認真的神情,想起最後那個輕輕的擁抱——那些畫麵像電影片段,在腦海裡一一閃過。
也許,他永遠不會再見到她了。也許,很多年後,他會忘了她的樣子,忘了她的名字,隻記得在東京的某個雨天,有個叫莉子的女孩,陪他走過了一段路,給了他一段溫暖的回憶。
但這就夠了。
就像東京的雨,來了又走,卻在心裡留下了一片濕潤的痕跡,不會消失,隻會慢慢沉澱,變成回憶裡最溫柔的部分。
張博濤靠在椅背上,嘴角慢慢揚起一個微笑。窗外的雲層很厚,陽光從縫隙裡鑽出來,透過舷窗,照亮了他眼底的光——那是失而複得的平靜,是卸下沉重後的輕鬆,還有對未來的,一點點期待。
他知道,回去之後,生活或許還是會有很多難題,但他已經有了麵對的勇氣——因為他記得,在遙遠的東京,曾有過一段短暫卻溫暖的時光,曾有過一個女孩,讓他明白,孤獨並不可怕,因為總會有不期而遇的溫暖,照亮前行的路。
喜歡宿命歸途2請大家收藏:()宿命歸途2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