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結束後的第三天，林瓊踩著晨霧走進了黃律師的律所。玻璃門被推開的瞬間，懸掛在門楣上的風鈴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響，像碎玉相擊，卻絲毫驅散不了她心頭淤積的沉悶。
她在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指尖無意識地反複摩挲著扶手處細膩的木紋——這三天裡，那本《刑法》被她翻得頁角發卷，“一年有期徒刑”這六個字，像塊浸了冷水的石頭，沉甸甸壓在她胸口，讓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鈍痛。
“林總，喝杯熱咖啡暖暖身子。”黃律師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走過來，將其中一杯輕輕放在她麵前的茶幾上，瓷杯與玻璃桌麵碰撞出一聲輕響，“我知道你在琢磨什麼，是不是在考慮上訴？”
林瓊緩緩抬起頭，眼底布滿了掩飾不住的疲憊，眼白處泛著淡淡的紅：“黃律師，我查了好多類似的案例，防衛過當加上被害人有明顯過錯，不是有機會判緩刑嗎？咱們的證據那麼紮實，視頻、證人都有，為什麼還是判了實刑？能不能上訴，再試著爭取一下？”
黃律師在她對麵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隨手翻開桌上的案卷，指尖在打印清晰的判決書中劃出一行重點：“林總，咱們先冷靜分析。判決書中明確寫著‘被告人防衛過當，且反擊時使用啤酒瓶作為凶器，造成被害人輕傷二級，存在一定暴力性’，這是法院沒有適用緩刑的關鍵。從司法實踐來看，防衛過當案件隻要造成輕傷以上後果，判實刑的概率本就不低。咱們手裡的視頻和證人證言，能證明張博濤的防衛具有合理性，卻沒法推翻尹九坤受傷的既定事實——除非能找到新的突破性證據，否則上訴改判的可能性不足10。”
林瓊握著咖啡杯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杯壁傳來的溫熱透過指尖蔓延開，卻暖不透她冰涼的心緒。
她沉默了片刻，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不甘，還有幾分沙啞：“就這麼算了嗎？博濤明明是為了保護我才動手的，要不是尹九坤先對我動手動腳、步步緊逼，根本不會發生這些事……”
“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黃律師合上案卷，眼神驟然變得堅定，“有兩件事我們還能做。第一，關於上訴，雖然改判概率低，但最終決定權在張博濤手裡，咱們得去看守所問問他的想法，尊重他的選擇。第二，你被尹九坤猥褻的案子，完全可以單獨起訴他。之前咱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張博濤的防衛過當案上，沒來得及追究尹九坤的責任，現在正好可以提起刑事自訴，讓他為自己的惡行付出應有的代價。”
“起訴尹九坤？”林瓊愣了愣，眼裡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猶豫和倦怠，“算了吧，這陣子已經夠折騰了。博濤的案子剛結束，我實在沒精力再應付一場官司了……”
“林總，這不是‘折騰’的事！”黃律師打斷她，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慨，“尹九坤不僅猥褻你，還間接導致張博濤坐了牢，要是就這麼輕易放過他，張博濤這一年牢不就白坐了？你甘心嗎？”
他說著，迅速拿出手機，調出小敏當時偷偷錄下的視頻。屏幕亮起，畫麵裡尹九坤拽著林瓊領口、麵目猙獰的樣子格外刺眼，林瓊的掙紮和抗拒清晰可見。
“你看，這段視頻不僅能佐證張博濤防衛的合理性，更是指控尹九坤猥褻的鐵證。小敏也明確表示願意出庭作證，我這邊可以幫你代理這個案子，材料準備、庭審抗辯這些都交給我，你隻需要按時出庭就行。咱們不能讓惡人逍遙法外，這不僅是為了張博濤，也是為了你自己——不能讓你受了委屈還無處說理。”
林瓊看著黃律師眼裡燃著的正義感，心裡忽然一熱，像是有暖流衝破了層層冰封。這段時間，黃律師為了博濤的案子跑前跑後，熬夜梳理證據、反複研究案情，沒少費心費力，現在又主動提出幫她起訴尹九坤，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讓她既感動又愧疚。
她吸了吸鼻子，強壓下眼底的濕意，用力點了點頭：“好，黃律師，我聽你的。我不能讓博濤白白受這份委屈，也不能讓尹九坤繼續作惡。”
黃律師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就對了。你先回去準備一下身份證明和案發經過的書麵材料，儘量寫得詳細些，我這邊聯係小敏核實證言，同步準備起訴狀，爭取下周就提交到法院。”
離開律所後，林瓊沒有回家，直接去了看守所。隔著厚厚的防彈玻璃，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對麵的張博濤，他穿著灰藍色的囚服，頭發比上次庭審時短了些，貼著頭皮，臉色卻比預想中好了不少——或許是已經接受了判決結果，他眼裡的焦灼和不安少了些，多了些沉靜。
“瓊姐，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張博濤率先拿起話筒，聲音有些沙啞，目光緊緊鎖在她臉上，一寸寸地打量著，像是在檢查她這幾天有沒有瘦、有沒有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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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瓊強壓下心頭翻湧的酸澀，努力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沒出事，就是來問問你，關於上訴的事，你怎麼想？黃律師說，雖然改判的概率不高，但要是你想上訴，咱們就再拚一把。”
張博濤愣了愣，隨即緩緩搖了搖頭，語氣異常堅定：“不上訴了。這個結果我已經很滿意了，一開始我還擔心會判得更重。而且黃律師之前也跟我說過，上訴周期長，還不一定有結果，不如在裡麵好好改造，爭取減刑——看守所的管教說了，隻要表現好，一年刑期減兩三個月是沒問題的。”
他看著林瓊泛紅的眼眶，又補充道：“彆為我擔心，我在裡麵挺好的，每天按時作息，還能看書學習，比外麵還規律。你要是為了上訴的事來回奔波，我反而不放心。”
林瓊咬了咬下唇，指尖攥得發白，沉默了幾秒後，輕聲說：“博濤，還有件事想跟你說。我打算起訴尹九坤，告他猥褻，讓他也承擔法律責任。”
張博濤的臉色瞬間變了，握著話筒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聲音也急促起來：“你要起訴他？不行，太辛苦了！你一個人要跑法院、準備材料，還要應付庭審，我又不在你身邊，要是累壞了身子怎麼辦？而且尹九坤那個人陰險得很，萬一他記恨你、報複你……”
“你彆擔心，有黃律師幫我。”林瓊連忙打斷他，語氣儘量放得輕鬆，“小敏也願意出庭作證，視頻證據也很紮實，黃律師說勝訴的概率很大。我不是一個人在扛，你放心吧。”
張博濤看著她眼裡的堅定，知道她已經做了決定，再多說也沒用。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聲音軟了下來，帶著幾分無奈和心疼：“那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凡事多跟黃律師商量，彆硬撐。要是覺得累了、撐不住了，就先停下來，彆勉強自己，知道嗎？”
“我知道啦。”林瓊笑著點頭，眼眶卻忍不住紅了，淚水在裡麵打轉，“你在裡麵也要好好的，按時吃飯，彆胡思亂想。我會經常來看你的，等你出來。”
會見的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結束的時刻。張博濤被法警帶走時，還頻頻回頭望她，嘴唇無聲地動著，一遍遍重複著：“照顧好自己。”
林瓊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儘頭，才抬手擦乾眼角的淚水，轉身離開。
陽光透過看守所的鐵窗灑在她身上，帶著一絲暖意，她握緊了拳頭——她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她不僅要等張博濤出來，還要為自己、為博濤，討回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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