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來得比想象中更早。天還沒亮透，窗外隻透著一層灰蒙蒙的微光，像蒙了層薄紗，林瓊卻已經醒了。
她坐在床沿，指尖輕輕拂過衣櫃裡那件米白色襯衫——那是博濤最愛的一件，每次穿都要仔細熨燙平整。
今天，她特意翻出來，搭配了一條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褲，又對著鏡子細細描了淡妝，遮瑕膏一層層疊在眼底，努力遮蓋住連日熬夜留下的青黑。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心裡默念：一定要讓博濤看到，我一直好好的，一直等著他，等著我們的婚禮。
七點半的時鐘剛敲過，林瓊就和黃律師準時趕到了法院。庭外的長椅上，小敏和賀警官早已等候在那裡。
小敏手裡還攥著一個保溫杯，看到林瓊，立刻站起身迎上來，把杯子遞到她手裡，語氣帶著篤定的安撫：“林小姐，先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彆緊張，視頻、證詞都站得住腳，肯定會沒事的。”
林瓊接過保溫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朝小敏勉強笑了笑，剛要開口說謝謝，視線卻突然被走廊儘頭的身影牽住——兩名法警正帶著張博濤走來。
他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看守所囚服，布料有些寬大，襯得他肩膀似乎瘦了些，頭發剪得極短，貼在頭皮上，卻比上次庭審時多了幾分沉靜，腳步踩在瓷磚上，穩而輕。
當他的目光穿過稀疏的人群，與林瓊的視線撞在一起時，瞬間亮了起來，像暗沉的夜空裡突然淬了光的星辰，連眼底的疲憊都淡了幾分。他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朝她輕輕點了點頭，動作細微，卻帶著無聲的力量。
林瓊的心跳驟然加快，像擂鼓般敲著胸口，指尖下意識攥緊了襯衫衣角，棉質的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皺，指節泛了白，可她還是用力揚起嘴角，朝他回了個燦爛的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從容又堅定。
八點整，法庭內的法槌“咚”地一聲落下，沉悶的聲響在空曠的法庭裡回蕩，庭審正式開始。這裡比上次張博濤防衛過當案開庭時還要安靜，靜得能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連空氣流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仿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驚起漣漪。
法官坐在審判席上，目光威嚴地掃過全場，隨後拿起公安機關提交的視頻鑒定報告，聲音沉穩而清晰：“經技術部門鑒定，送檢視頻未經過任何剪輯、篡改，內容真實有效，可作為本案關鍵證據使用。”
話音剛落，又宣讀了小敏的筆錄，每一句證詞都與視頻畫麵完全吻合，沒有絲毫出入，連細節都分毫不差。
原告律師卻仍不死心，試圖做最後掙紮，他猛地站起身，提高音量辯解：“法官大人，被告人張博濤反擊時，力度已明顯超出必要限度，且使用啤酒瓶作為凶器，主觀上存在傷害故意，應認定為故意傷人，而非防衛過當！”
話音剛落，黃律師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袖口，語氣堅定，邏輯清晰地反駁：“被害人尹九坤先是對被告人未婚妻林瓊實施猥褻行為，遭拒絕後非但不停止，反而手持瓷碟攻擊被告人，其不法侵害具有持續性和現實危險性；被告人額頭被瓷碟砸傷流血後，因劇痛與情緒激動導致反擊力度過大，屬於防衛行為超過必要限度，並非主動故意傷人。此外，被告人在案發後第一時間主動聯係被害人，賠償了全部醫藥費與誤工費，共計十二萬餘元，且在訊問過程中如實供述案情，認罪態度誠懇，悔罪表現明顯，懇請法院綜合考量本案前因後果及被告人的從輕情節，予以酌情輕判。”
黃律師話音剛落，林瓊突然站起身，雙手緊緊攥著衣角，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卻異常清晰：“法官大人，我有話想說！”
法官微微頷首，示意她繼續。林瓊深吸一口氣，目光轉向審判席，又忍不住看向被告席上的張博濤，眼眶瞬間紅了：“我和張博濤在一起六年了，我們早就認定了彼此，上個月還一起去看了婚紗店，定好了今年秋天的婚禮日期。他是個特彆溫柔的人，平時連踩死一隻螞蟻都不忍心，怎麼可能故意傷人？那天尹九坤在飯店裡對我動手動腳，拽著我的領口不肯放，還說些下流的話，是張博濤為了保護我，才和他起了衝突。尹九坤先拿瓷碟砸了張博濤的頭，張博濤流著血，才下意識反抗的，他不是故意的，他隻是想保護我啊！”
她越說越激動，眼淚順著臉頰滾落，聲音帶著哀求：“法官大人，求您開恩，判張博濤無罪吧！我們還等著舉行婚禮，等著一起過一輩子呢！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是正當防衛啊！”
林瓊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旁聽席上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前排幾位旁聽的阿姨默默掏出紙巾，擦著眼角的淚水；小敏紅著眼圈，用力點了點頭，像是在為林瓊的話作證；連賀警官也微微蹙起眉，眼神裡滿是同情。
張博濤站在被告席上，眼圈通紅，望著林瓊的目光裡滿是心疼與愧疚，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無聲地搖著頭，似乎在讓她彆太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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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沉默了片刻，臉上的表情柔和了幾分，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又恢複了威嚴。
他輕輕敲了敲法槌，示意全場安靜：“林女士，請冷靜。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同情你的遭遇，但這裡是法庭，不能感情用事。法律講究的是證據和事實，我們會基於本案的證據鏈、雙方陳述以及相關法律條文，作出公正的判決。請放心，法院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
說完，法官看向張博濤：“被告人，現在由你進行最後陳述。”
張博濤緩緩抬起頭，先是朝著審判席深深鞠了一躬，腰彎得很沉，停頓了兩秒才直起身。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卻無比真摯，每個字都清晰地落在法庭裡：“法官大人，我承認動手傷人是我的錯，事後我一直很後悔，也知道自己不該那麼衝動。但當時看到尹九坤拽著我未婚妻林瓊的領口，還拿瓷碟砸我，我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想著要保護她，實在沒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我願意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也懇請法院能考慮當時的特殊情況，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想早點出去，回到林瓊身邊，兌現我們的婚禮承諾。”
法官聽完雙方陳述，低頭翻看了片刻案卷，隨後宣布休庭十分鐘，進入合議庭評議階段。
林瓊坐在旁聽席上，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濕，連保溫杯的溫度都沒能暖過來。她緊緊咬著下唇，牙齒幾乎要嵌進唇肉裡，目光死死鎖定在審判席的方向，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一絲動靜驚擾了這份關乎博濤命運的裁決。
身旁的賀警官察覺到她的緊繃，肩膀微微靠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安撫：“彆慌，證據鏈完整，情理法理都站在咱們這邊，會有好結果的。”
十分鐘的時間，卻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林瓊坐在那裡，感覺每一秒都在煎熬，耳邊反複回響著自己的哀求、博濤的陳述，還有法官的話，心臟懸在半空，落不下來。
直到法官重新回到審判席，拿起那份薄薄卻重如千鈞的判決書，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時，原本就安靜的法庭瞬間落針可聞，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林瓊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連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動，耳邊隻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咚咚”地響著，蓋過了所有聲音。
“現在宣判！”法官的聲音威嚴有力，在整個法庭內回蕩，“被告人張博濤，因被害人尹九坤先對其未婚妻林瓊實施猥褻行為，後又使用瓷碟攻擊被告人，被告人為製止不法侵害予以反擊，過程中致尹九坤右胳膊骨折，經鑒定為輕傷二級，其行為已構成故意傷害罪。鑒於本案係被害人過錯引發，被告人張博濤係初犯、偶犯，事後主動賠償被害人經濟損失，有明顯悔罪表現，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第一款、第二十條第二款之規定，判決如下：被告人張博濤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
法槌再次重重落下，“咚”的一聲，像一道驚雷炸在林瓊耳邊。她猛地抬頭，眼裡滿是不可置信，瞳孔微微放大，淚水瞬間湧了上來，模糊了審判席上法官的身影——不是緩刑，是實打實的一年刑期，是三百多個日日夜夜的分離，是原本近在眼前的婚禮，又要推遲了。
旁邊的黃律師也皺起了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節奏急促，顯然對這個結果有些意外，他側過頭看了林瓊一眼，眼神裡帶著幾分惋惜。
張博濤站在被告席上，身體明顯僵了一下，方才眼裡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像被突然吹來的風熄滅的燭火，連肩膀都微微垮了些。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林瓊身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婚禮我等得起”，卻終究隻是抿了抿唇，朝她輕輕搖了搖頭，眼神裡帶著安撫，像在說“沒關係，我沒事，彆難過，我們還有以後”。
林瓊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滾落下來，砸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瓷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想衝過去，想再靠近他一點，想告訴他“我等你”，卻被身旁的法警輕輕攔住了去路，低聲勸道：“女士，冷靜點，庭審已經結束了。”
她隻能隔著一段遙遠的距離，眼睜睜看著博濤被法警帶走，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縮小，最後消失在走廊儘頭，嘴裡反複呢喃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一年……我們還等著結婚呢……”
庭審結束後，旁聽的人陸續離開，法庭裡漸漸空曠下來，林瓊卻依舊坐在旁聽席上，久久沒有動彈。
小敏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蹲在她麵前，聲音帶著愧疚，眼圈也紅了：“林小姐，對不起，是不是我在法庭上回答問題時哪裡沒說清楚，才……才讓結果變成這樣？”
“跟你沒關係。”林瓊抬手擦乾眼淚，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喉嚨像被砂紙磨過，“是我沒做好，沒能幫他爭取到更好的結果，沒能守住我們的婚禮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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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律師走過來，輕輕歎了口氣，遞過來一張紙巾，語氣帶著安撫：“林總，彆太自責。一年的刑期不算長，隻要他在裡麵好好表現，積極參加改造，爭取立功，最多半年就能減刑。而且尹九坤的猥褻行為，咱們後續還能繼續提起刑事自訴，不能就這麼讓他逍遙法外，等這件事了結，你們的婚禮，還能如期籌備。”
林瓊緩緩點了點頭，接過紙巾擦了擦臉，撐著座椅扶手慢慢站起身，腿有些發麻，差點站不穩。走到法院門口，外麵已是車水馬龍，陽光刺眼得讓她睜不開眼，金色的光線落在身上，卻暖不透心裡的冰涼，像被掏空了一塊，空蕩蕩的疼。
她拿出手機，手指顫抖著點開與博濤的聊天框——她明明知道他在看守所收不到消息，卻還是一字一句地敲著，眼淚滴在屏幕上，暈開了文字：“博濤，一年很快的，我會等你出來。婚紗店的檔期我會跟老板再商量，等你回來，我們就舉行最盛大的婚禮，拍最幸福的婚紗照。你在裡麵要好好的，我會經常去看你，把我們的婚禮計劃一點點告訴你。”
陽光炙烤著大地，空氣裡帶著燥熱的氣息，林瓊卻覺得渾身發冷。她清楚地知道，接下來的一年，注定會充滿煎熬與等待，可她絕不會放棄。她會等他出來，會兌現他們之間所有未完成的承諾——那場遲到的婚禮，一起看海的約定，還有裝滿愛意的房子。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挺直脊背，目光望向看守所的方向，那裡有她的愛人，有她的希望，有他們未完成的婚禮。哪怕要等整整一年，哪怕前路還有坎坷，她也會一直等下去，從未動搖，從未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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