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被劉邦那聲稚嫩卻充滿駭人威勢的“乃公”喝得愣在當場,麵麵相覷,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一幕,似乎訝異於為何他說出如此粗鄙之語。
劉邦心中巨震,低頭看向自己那雙白皙瘦弱、明顯屬於少年人的手。
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念頭,在他腦中盤桓。
那……不是夢?!
這泰山府君給乃公弄到哪來了?
這還是朕的大漢麼?
帳內死寂。
劉邦隻覺得頭痛欲裂,無數紛亂破碎的記憶和畫麵如潮水般湧入腦海,與他自身那四百年前的記憶猛烈衝撞、交融。
那是一位年少皇帝的記憶!
從小聰慧,被立為陳留王,隨後十常侍之亂,董卓進京,廢殺皇兄,自己被董卓立為皇帝,如提線木偶……被李傕、郭汜爭來搶去,受儘屈辱……顛沛東逃,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與此同時,他渾噩夢中那飛速掠過的四百年漢史,此刻也無比清晰地烙印回來——王莽篡漢、光武中興、宦官外戚亂政、黃巾蜂起、董卓進京、諸侯割據、三國鼎立——最終歸晉……
那個在自己麵前哭訴被曹賊篡漢的絕望臉龐也和他此刻的記憶重合了。
原來他不是在做夢!
他那縷未散的魂魄,竟真的跨越四百載光陰,附在了他這個“不肖”子孫——末代皇帝漢獻帝劉協的身上!
而此刻,正是他於混沌中驚鴻一瞥的、漢室最為飄零淒慘的時刻!
巨大的荒謬感和惱怒首先在他腦海裡翻騰。
乃公打下的大漢江山,竟被糟蹋成了這副模樣?!
然而,那市井摸爬滾打練就的驚人適應力和帝王心術,在此刻壓倒了所有情緒。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定下心神來關注起現在的情況,畢竟木已成舟,先活下來才是唯一要務。
他認出了眼前這兩人。
從劉協的記憶裡,他知道了他們的名字和地位——楊奉,楊定。
兩個擁兵自重的軍閥,他此刻的“保護者”,也是實際的“控製者”,此二人都是西涼軍舊部,李傕手下,之前劉協的控製權在長安和霸陵幾番易手,經過一番扯皮,郭汜和李傕才在張濟的調和下勉強答應獻帝東進。
隻不過張濟本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要求劉協東進,是為了讓劉協待在他所在的弘農郡,方便他自己來挾天子。
而緊接其後過不了多久,郭汜就會來試圖劫持天子去往郿縣,這次楊奉和楊定則會擊敗郭汜,保護天子的同時也壯大了自己的實力。繼續挾持他劉協一路東向,這一路上又是一番坎坷,最後在黃河邊被李傕追上,屠戮百官,擄虐宮人,典籍禮器一概遺失。
劉邦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身邊無一親信,強敵環伺,自己卻手無縛雞之力。
他剛剛那聲情急之下的“盧綰、夏侯嬰何在”,可能會引起兩人的猜疑,但自己畢竟是皇帝至尊,他們有想法也得藏在心裡。
不過如今必須掌握主動!
於是楊奉楊定正欲出言之時,隻見榻上的少年皇帝,臉上表情由驚恐和茫然變為平靜。
他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緩緩開口:
“朕……”他稍微拖長了一點音,仿佛在適應這個稱呼,“方才魘著了,夢見高皇帝震怒,斥責朕無能,致使江山傾頹,社稷蒙塵。”
他目光掃過楊奉和楊定,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高皇帝在夢中厲聲嗬問,言道:‘盧綰、夏侯嬰何在?為何不來護駕?!’朕驚悸而醒,一時失態,驚擾二位將軍了。”
他將一切推托於高祖也就是自己托夢,既是解釋,更是警告和抬高自己的身份。
劉協——實質上已經是劉邦的魂魄——想著反正高祖陛下也就是乃公自己,隨意編排什麼倒也不甚在意。
說完,他不再看二人,仿佛耗儘力氣般向後靠了靠,閉上眼,用一種極度疲憊的語氣輕聲吩咐道:
“朕無恙了。二位將軍……且去各司其職吧。”
而劉協此刻也在看著那兩人的反應,他在試探這兩人此刻是否恭敬,對皇帝的權威敬意幾何。
楊奉和楊定再次對視一眼,心中的驚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深了。
“陛下……保重龍體。臣等告退。”兩人壓下心頭萬千疑惑,拱手緩緩退出了營帳。
帳簾落下,隔絕了內外。
帳內,少年天子猛地睜開雙眼,那雙眼眸中再無半分疲憊,隻是開始定下心神樹立起來現在他所能記得起的種種信息來。
最終,半個時辰過後,厘清事態的劉協緩緩搖頭。
“劉協……好小子,你這爛攤子,可真夠乃公喝一壺的。”
“罷了……罷了!”
“不就是再把天下打一遍嗎?”
“乃公能贏第一次,就能贏這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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