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時光倏忽而過。
劉協整日混跡於軍營之中,與底層士卒同食同飲,插科打諢。他那套“走關係書吏劉賢”的身份已然深入人心。兵士們隻覺得這少年雖來曆神秘,卻豪爽痛快,沒半點架子,甚至偶爾還能從他那“上官賞賜”的由頭裡分潤些油腥酒水,自是樂意與他親近。
偶有心思縝密的老兵或低階軍官覺得不妥,但上頭既無明令禁止,便也隻當是哪家豪強塞進來鍍金的子弟,睜隻眼閉隻眼。
徐晃則緊繃著一根弦,一方麵嚴密布防,整合訓練新舊部屬,另一方麵則派心腹親兵時刻遠遠護衛著那位混在行伍間的“劉賢”,確保萬無一失。
直至探馬再三確認郭汜前鋒已近,大戰迫在眉睫,他才深吸一口氣,大步前往禦帳稟報。
帳內,劉協正對著一幅簡陋的輿圖比劃,見徐晃進來,直接擺手免禮:“公明來了?郭汜到哪了?”
“稟陛下,”徐晃沉聲道,手指在輿圖上劃過一道軌跡,“賊騎已至臨潼,其斥候已出現在新豐以西二十裡處的林塬。其主力步騎混雜,隊列稍顯混亂,看來求勝心切,明日午前,必至新豐城下!”
“嗯。”劉協點點頭,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反而帶著一種沉靜的專注,“楊奉、楊定他們打算怎麼打?”
徐晃將二將的方略簡述一遍:“安集將軍意欲以其本部四千人據守新豐城外倚塬而立的主營,正麵迎敵。鎮東將軍則率其麾下三千五百精銳,趁夜潛於城東南的山麓溝壑之中,待敵攻營正急時,從其側翼殺出,進行夾擊。依末將看,此策雖無奇巧,卻也算穩妥。郭汜此番輕敵冒進,探馬探得戰兵不過萬餘,約莫八九千眾,輔兵不計其數,此番來襲,我軍兵力略占優勢,正麵擊潰並非難事。”
“這郭汜如此托大?”劉協輕聲重複了一句,手指敲了敲輿圖上代表新豐主營的位置,“郭汜這廝,是覺得李傕不在,他就能一口吞了朕?真是記吃不記打!公明,若讓你來籌劃,此仗如何能勝得更為穩妥,更能借此機會,壯我軍威,漲我士氣?朕想聽聽你的詳略。”
徐晃眼中精光一閃,他早有思量。上前一步,點在輿圖幾處關鍵位置上,條理分明的說:
“陛下,若依末將淺見,可在二位將軍方略基礎上,稍作調整,以求全功:
“其一,中軍固守。請楊奉將軍不僅固守,更要在營中多樹陛下旌旗儀仗,大張聲勢,甚至可遣少量老弱士卒故作慌亂巡守。務必使郭汜確信陛下及公卿皆在此營,誘其貪功,將主力儘數投入,猛攻我營壘東南角——此處地勢稍平,利於進攻,賊必主攻於此。陛下萬金之軀,自當居於新豐城內安全之處,此旌旗為疑兵所用。
“其二,待其主力蟻附攻營,反複衝擊不下,兵鋒已鈍,士卒疲敝,士氣漸沮之際。可請楊定將軍所部三千五百精兵,伏於敵營必經之路——那片‘落馬坡’後的密林之中。待郭汜前軍全力攻營,其後軍輜重必然前移至此此處。此時,楊定將軍精兵如利劍出鞘,直插其攻勢最盛的東南角敵軍之後!攻其中軍,斷其歸路,亂其號令!賊前軍聞後方大亂,必軍心震動。
“其三,與此同時。請楊奉將軍窺見敵後陣已亂,立即開啟營門,率其最為精銳的五百騎兵從東南角突擊!以養精蓄銳之銳騎,衝擊久戰疲敝且軍心惶惑之步卒,必能一舉撼動其本陣,甚至直撲郭汜可能所在的位置!
“其四,”徐晃目光堅定,手指重重一點,“待敵陣已現動搖,前後受敵,指揮失靈之際,我中軍守軍全力而出!而末將願親率陛下所予之禦營精銳五百人,可收攏楊奉將軍營中其餘可用之兵力千人,合計一千五百銳卒,持天子劍,以陛下龍旗為前導,長驅直入,勢如破竹,必能將其徹底擊潰,甚至擒斬賊酋!”
他頓了頓,補充道:“郭汜驕狂,必親臨前陣督戰。其軍見陛下旌旗,必蜂擁而至,陣型必然前重後輕,兩翼及後方相對薄弱。我軍反擊之時,正可從其薄弱處切入,分割包圍。此戰若成,非但可破郭汜,更能繳獲其大批軍資馬匹,極大補充我軍實力!更能讓陛下之威,震懾關中群醜!”
劉協聽得目光微亮,徐晃的計劃不僅考慮了細節,甚至預判了敵軍部署和心理,將一場擊退戰變成了可能的殲滅戰,更將他的安全和政治收益放在了首位。
“公明果然大將之材,給你一千五百人,甚是大材小用了。”,劉協感慨道,“你回營整兵,看我給你要些兵馬來。”
徐晃聞言,心中雖疑惑天子有何妙法能為自己這區區騎都尉討來更多兵馬,但連日來這位少年天子展現出的非常之姿已讓他心生信服。他毫不遲疑,抱拳沉聲道:“末將領命!”
隨即躬身退出禦帳,步伐堅定而去。
當夜,天子營帳內燈火通明,一場突如其來的軍議召開。楊奉、楊定二人奉召而來,臉上都帶著幾分意外與不解。自東歸以來,兵事皆由他們這些擁兵將領決斷,天子從未主動過問具體戰術,今日此舉頗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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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坐於主位,麵色平靜,先詢問了二人禦敵之策。楊奉、楊定便將先前商定的“正麵固守,側後夾擊”之策稟報了一遍,言語間頗為自信,認為足以擊退郭汜。
劉協靜靜聽完,方緩緩開口,將徐晃所謀之策細細道來,卻隻字未提徐晃,隻言是“朕觀輿圖,深思所得”。他詳細闡述了如何誘敵、設伏、反擊、合圍,計劃周密,狠辣老練,絕非一個深宮少年所能想出。
楊奉、楊定越聽越是心驚,麵麵相覷。
此計雖妙,但其中關鍵一環——那作為誘餌、承受郭汜主力第一波猛攻並要在最關鍵時刻開門反擊的中軍,需要一員宿將統領,且其部眾必然損失慘重。
果然,劉協隨即問道:“此策欲成,須一善守能攻之將固守中軍,吸引賊兵,並在時機到時率先反擊,到時若勝,便是頭功。二位將軍,誰願擔此重任?”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楊奉、楊定眼神閃爍,均沉默不語。他們麾下兵卒皆是安身立命的本錢,誰肯輕易折損在這等險招之中?互相推諉之意,已溢於言表。
劉協將二人神色儘收眼底,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無奈之色,歎息道:“既如此……也罷。朕之宿衛騎都尉徐晃,素有勇略,朕五百禦營兵亦為精銳。便以徐晃為主將,統領其本部五百人,再拔擢禦營五百人予他。然兵力仍恐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