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那句簡短而有力的“好，那我們先離開這裡”，像是一道明確的指令，為這群剛剛找到主心骨的殘兵們注入了行動的動力。眾人不再遲疑，立刻開始著手處理最後的戰場事宜，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將戰利品捆綁在馬背上，簡單地掩埋了己方戰死者的屍體，然後在一個相對背風的窪地裡暫時停了下來。
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血戰，所有人都已是筋疲力儘，然而，無論是身體上的疲憊還是精神上的亢奮，都無法壓過他們此刻心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安定感。他們圍坐在一起，目光灼灼地看著那個正站在他們麵前的年輕身影，仿佛隻要看著他，那顆在遼東荒野上漂泊無依的心，就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
成為這支隊伍無可爭議的領袖之後，顧昭做的第一件事，卻並不是慶祝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也不是立即分享那些令人垂涎的戰利品，而是立規矩。
他知道，一支沒有紀律的隊伍，無論個體多麼勇猛，都隻是一群烏合之眾，一陣風就能吹散。想要在這吃人的亂世中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就必須要有鐵一般的紀律，熔鑄成這支隊伍新的脊梁。
顧昭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眼神平靜而銳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讓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的眾人瞬間安靜了下來。他清了清喉嚨，用一種清晰、沉穩，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語調，說出了他的第一條規矩。
“從今天起，我們是一個整體，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聽從統一的指揮。所以，第一條規矩就是：絕對服從命令。我的命令，就是軍令。你們在事前可以提出疑議，可以補充你們的想法，但我一旦做出最終決定，執行的時候，就決不允許有任何折扣，哪怕是讓你們去死，也必須執行。做不到的，現在可以離開。”
這番話語斬釘截鐵，不帶一絲一毫商量的餘地。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絕對服從？在腐敗糜爛、軍令如山倒的明末軍隊中，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他們見慣了將領們為了保存實力而互相傾軋，見慣了那些荒唐可笑的命令如何葬送成千上萬的袍澤。可是，當這句話從剛剛帶領他們創造了奇跡的顧昭口中說出時，卻顯得如此理所當然，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分量。
沒有人出聲反對，也沒有人選擇離開。他們隻是默默地看著顧昭，眼神中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層。
顧昭停頓了片刻，給了他們消化的時間，然後繼續說道：
“第二條，所有戰利品，包括從今往後我們得到的一切物資，必須統一上繳，由我進行統一分配。我不會獨吞一分一毫，分配的原則隻有一個——那就是軍功。我會定下一個明確的章程，戰場上斬首一級賞什麼，奪下軍旗一杆賞什麼，第一個衝上陣的賞什麼，都會明碼標價，清清楚楚。隻要你敢拚命，有功勞，就一定有賞賜。反之，誰要是敢私藏戰利品，壞了規矩，彆怪我刀下無情。”
這一條規矩，更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深潭，在每一個士兵的心中都激起了滔天巨浪。統一上繳？按軍功分配？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他們當兵吃糧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官拿大頭，兵喝稀湯”的潛規則，更習慣了戰場上誰搶到算誰的混亂。顧昭提出的這種模式，對他們而言，不僅僅是公平，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勵和希望。它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們長久以來麻木而灰暗的軍旅生涯，讓他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拚命，是有價值的，是被承認的。
王五的呼吸都變得有些粗重，他緊緊地攥著拳頭，仿佛已經看到了一條憑借軍功出人頭地的光明大道。
顧昭看著眾人眼中燃起的火焰，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嚴肅和凝重。
“最後，是第三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這條規矩，是我們這支隊伍的底線，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絕不允許觸碰。”
他一字一頓，聲音鏗鏘有力：
“第一，不許拋棄袍澤！無論是誰，隻要他還剩下一口氣，我們就不能扔下他不管。今天我們被大隊拋棄，這種滋味，我不想讓我的兄弟再嘗第二次！”
“轟——”的一聲，這句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一個人的心坎上。被大隊拋棄的痛，是他們心中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而顧昭的這句承諾，就像是最好的良藥，瞬間溫暖了他們那顆冰冷而孤獨的心。許多人的眼眶，在這一刻都悄然泛紅。是的，我們是一同被拋棄的兄弟，我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第二，不許欺淩弱小！我們的刀，隻砍向敵人，而不是對著手無寸鐵的百姓。我們是兵，不是匪！”
“第三，不許奸淫擄掠！誰敢碰這兩條，就地正法，絕不姑息！”
這三條底線，如同三道天雷，徹底劈開了明末亂世那混沌腐朽的價值觀。在那個兵匪不分、燒殺搶掠被視為家常便飯的年代，顧昭提出來的這幾條規矩，簡直是天方夜譚，是足以讓任何一個老兵油子嗤之以鼻的“婦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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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此時，在此地，由顧昭這樣一位剛剛用實力和公正征服了所有人的領袖口中說出，它們卻具有了一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魔力。它為這支剛剛誕生的隊伍，注入了一股與眾不同的靈魂，賦予了他們一種名為“道義”的、更高層次的追求。他們不再僅僅是為了活命而戰鬥的野獸，而是一支有規矩、有底線、有榮譽的軍隊。
當顧昭說完最後一句話，整個窪地裡鴉雀無聲。許久之後，王五第一個單膝跪地，用儘全身力氣，將手中的腰刀刀柄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王五，對天發誓，謹遵顧大人號令，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我等謹遵顧大人號令！”
其餘的士兵們也紛紛效仿，單膝跪地，用最莊嚴的姿態，許下了他們的承諾。這一刻，軍心，才算是真正凝聚。
立下規矩之後，顧昭便立刻帶領眾人，開始仔細清點他們賴以生存的“家當”。
經過詳細的統計，他們的收獲遠超預期：五匹膘肥體壯的蒙古戰馬，雖然都帶著或輕或重的傷，但休養一下，依舊是無可替代的戰略機動力量；五套相當完好的後金棉甲，層層壓實的棉花足以抵禦大部分的流矢和劈砍；五把鋒利堅固的後金腰刀，每一把都比他們手中那些卷了刃的官造兵器強上不止一個檔次；還有兩張威力巨大的角弓和三壺滿滿的狼牙箭，這是他們目前最強的遠程打擊力量。
最後，則是那些比金子還寶貴的食物和清水，經過統一清點，所有的肉乾和炒米混合起來，在省著吃的情況下，足以支撐這十幾個人安然度過三天。
顧昭看著眼前這些凝聚著鮮血和勇氣的戰利品，心中卻沒有半分輕鬆。家底雖然有了，但這點力量，在這廣袤而危險的遼東大地上，依舊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
他抬起頭，眺望著遠方那蒼茫起伏的山巒和一望無際的雪原，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不行，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了。建奴的大軍如同梳子一般正在梳理整片戰場，他們這樣的小魚小蝦，一旦被發現，隻有死路一條。
必須儘快找到一個能夠遮風避雨、易守難攻的落腳點。一個可以讓他們舔舐傷口、休養生息，並以此為根據地，圖謀未來的安全之所。
一個新的、清晰無比的目標，在顧昭的腦海中，緩緩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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