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的紀律如同無形的框架，迅速將這支原本渙散的隊伍重新塑造起來，每一個成員，都在這個框架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行動的方向。在顧昭冷靜而有序的指揮下，傷員的傷口得到了妥善的處理，寶貴的戰利品被高效地分配和打包，所有人都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效率，為即將到來的、未知的轉移做著最後的準備。
朔風卷過荒原，帶來了刺骨的寒意，卻吹不散眾人心中剛剛燃起的那一簇名為“希望”的火苗。他們不再是驚弓之鳥，不再是無頭蒼蠅，他們是一個有領袖、有規矩、有目標的整體。
就在一切都準備就緒，顧昭正準備下令出發的時候，負責警戒外圍的小石頭，突然發出一聲短促而又帶著幾分驚恐的呼喊。
“顧……顧大人！你們快來看！”
這聲突如其來的驚呼，像一根繃緊的弦，瞬間讓所有人的神經都提了起來。王五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把抓起身邊的腰刀，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其他人也紛紛拿起武器，迅速圍攏，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以為是又有新的敵情出現。
顧昭眉頭微蹙，快步跟上，他的手，也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小石頭所在的位置，那是一片被低矮、枯黃的灌木叢緊密掩蓋著的、不起眼的土坡。順著小石頭顫抖的手指望去，眾人的心不由得都沉了一下。
隻見在那處隱蔽的土坡之下，赫然躺著四五具身穿明軍號服的屍體。他們的死狀各異，有的身上插著羽箭，有的胸口有著巨大的刀傷，顯然，他們是另一撥在潰敗中沒能逃脫厄運的明軍士兵。這片荒野，就像一張吞噬生命的巨口，無聲無息地掩埋了太多這樣無名的悲劇。
看著這些與自己命運何其相似的袍澤，眾人心中剛剛升起的些許暖意，又被一股冰冷的現實所衝淡。如果不是遇到了顧昭，躺在這裡的，或許就是他們自己。
“又是些可憐的弟兄……”王五歎了口氣，臉上的橫肉抽動了一下，便準備轉身離開。
然而，顧昭的目光卻在此時凝固了。他那遠比常人敏銳的視線，捕捉到了一個細節——在一具屍體的下麵，似乎壓著一抹與眾不同的、青灰色的衣角。他沒有說話，隻是快步走上前，示意兩名士兵將最上麵那具已經凍僵的屍體挪開。
當下麵的景象暴露出來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一個須發皆白、麵容清瘦的老者。他身上穿著一件早已被血汙和泥土弄得看不出原貌的文士袍服，在這群身穿號服的士兵屍體中，顯得格格不入。他的左腿以一個極不自然的姿態扭曲著，被一塊沉重的、邊緣鋒利的岩石死死地壓住，血肉模糊，顯然已經徹底骨折。
最令人震驚的是，當顧昭伸出手指，探向他頸動脈的那一刻，他竟然感覺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真實存在的搏動。
“還……還活著！”一名士兵失聲叫道。
這個發現，並沒有給眾人帶來太多的喜悅，反而讓氣氛變得更加凝重和尷尬。
“他傷得這麼重，腿都斷了，在這冰天雪地裡，根本活不了。咱們……咱們帶著他，根本走不快，是個累贅啊。”終於，有一名士兵忍不住，低聲說出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這話雖然殘酷，卻是最現實的考量。他們自己尚且在生死線上掙紮，再帶上一個奄奄一息、徹底失去行動能力的重傷員，無異於將整個隊伍都置於更大的危險之中。
王五的臉上也露出了為難之色。他看了一眼那個老者，又看了看顧昭，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什麼。他信任顧昭，但他骨子裡那種老兵的生存直覺，也在告訴他，拋棄這個老者，是眼下最理智、最正確的選擇。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顧昭的身上，等待著他的決斷。
顧昭緩緩地站直了身體，他沒有去看那個奄奄一息的老者，而是將他那雙平靜卻又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緩緩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記重鼓，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規矩，是我們剛剛才立下的。”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冷。
“忘了嗎？”
短短的三個字，卻蘊含著千鈞之力！它像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眾人心中那些自私、冷酷的念頭，也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將那句“不許拋棄袍澤”的誓言，再一次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們的靈魂深處。
那名提議的士兵羞愧地低下了頭，王五也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眼神中的猶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釋然的堅定。
顧昭不再多言，他用行動，來詮釋他所立下的規矩。他重新蹲下身，與其他幾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壓在老者腿上的岩石搬開。然後，他抽出自己的匕首，沒有絲毫猶豫地割開了老者那條早已被鮮血浸透的褲腿，開始仔細檢查傷勢。
他的動作，專業而又沉穩，完全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他先是觸摸骨折處，判斷骨骼錯位的情況，然後又在周圍摸索著，檢查是否有其他的並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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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兩塊長度合適的平整木板，或者結實的樹枝也行。再把乾淨的布條撕一些過來。”顧昭頭也不抬地命令道。
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很快就將他需要的東西找了過來。
在眾人驚奇而又敬佩的目光注視下，顧昭開始以一種他們前所未見的、嫻熟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手法，為老者處理傷口。他先是儘可能地將斷骨複位，然後用兩塊木板像夾板一樣，將骨折的小腿上下固定住，最後用布條一圈一圈，以一種特殊的、鬆緊適中的方式，牢牢地纏繞起來。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就在顧昭打上最後一個結的時候，那名一直處於昏迷中的老者，喉嚨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竟然悠悠轉醒。
他那雙渾濁而又布滿血絲的眼睛緩緩睜開，茫然地打量著周圍這些陌生的、帶著殺氣的麵孔。當他的視線，最終落到正在為他包紮的顧昭和自己那條被妥善固定住的傷腿上時，眼中瞬間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與震撼。
“多謝……多謝小將軍搭救……”他張了張乾裂的嘴唇，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老朽……老朽孫承宗……不過是個隨軍郎中罷了。”
孫承宗？
顧昭的心，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猛地一跳！但他旋即看到對方自稱“郎中”，以及那一身破舊的袍服，便壓下了心中的驚濤駭浪。或許，隻是同名同姓罷了。
然而，即便對方真的隻是一個普通的郎中，這個發現，也足以稱得上是意外之喜。一個經驗豐富的軍醫，在眼下這種缺醫少藥、傷亡隨時可能發生的古代戰場上，其價值，無可估量！他能極大地提升這支隊伍的生存幾率。
顧昭心中瞬間做出了判斷。他抬起頭，迎上老者探尋的目光，沉聲回答道：
“我不是將軍，我叫顧昭。”
他看了一眼老者蒼白如紙的臉色，語氣不容置疑卻又帶著一絲安撫。
“你先歇著，不必多言。我們會帶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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