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千戶那看似寬厚仁慈、實則充滿了輕蔑與算計的“封賞”,如同最後一塊拚圖,完美地補全了顧昭心中對這位青山堡土皇帝的畫像。一個百戶之職,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足以安撫人心。然而,劉千戶卻隻吝嗇地給出了一個小旗官的職位,這無疑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與試探,他要看的,就是顧昭這隻“肥羊”的反應,以此來判斷下一步該如何更徹底地將他連皮帶骨地吞下。
顧昭心中冷笑,臉上卻絲毫不敢怠慢。他深深地低下頭,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陰影之中,正準備用一種感激涕零到無以複加的誇張姿態,叩謝這份天大的“恩典”,以繼續完美地扮演他那“軟蛋”的角色。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變數,發生了。
隻見從劉千戶下首的位置,一個身穿百戶官服、麵容精瘦、眼神陰鷙的男子,搖搖晃晃地站了出來。他先是恭敬地對著劉千戶行了一禮,隨即,用一種陰陽怪氣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聲音,緩緩開口了:
“啟稟大人!屬下以為,此事恐怕有些不妥!這小旗官的任命,是否太過草率了些?”
此人一開口,便將整個大堂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他姓錢,是劉千戶麾下最得力的心腹,也是整個青山堡裡出了名的、貪婪而又霸道的惡犬。
錢百戶完全無視了顧昭那幾乎要貼到地上的頭顱,自顧自地說道:“大人,您仁慈,可咱們不能不防啊!這群人,說到底,不過是一群來曆不明的潰兵。他們口中的功勞,是真是假,又有誰能證明?萬一是殺了幾個大明的軍戶,冒充建奴首級來騙取功勞呢?再者說,就算他們真的走了狗屎運,殺了那麼多建奴,那他們從建奴身上扒下來的兵器、甲胄,還有那些膘肥體壯的戰馬,肯定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這些,可都是戰場繳獲,理應全部充公,由大人您親自檢閱之後,再統一分配給我們這些真正有編製的弟兄們!怎能讓他們私藏?”
這番話,說得何其“冠冕堂皇”,卻又何其歹毒!其核心意圖,已經昭然若揭——他不僅僅是要那一紙禮單上的東西,他要的,是顧昭這支隊伍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他們藏在暗處的實力,以及他們作為戰士的尊嚴,要將他們徹底打散、揉碎,連皮帶骨,一口吞下!
隨著錢百戶話音落下,他身後立刻站出了四五個他自己的親兵。這些家夥個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顯然是平日裡仗勢欺人慣了的悍勇之徒。他們上前幾步,目光不善,用一種極具挑釁性的姿態,死死地盯著顧昭和他身後默不作聲的王五等人,那架勢,仿佛隻要錢百戶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立刻撲上來,將這群“待宰的羔羊”撕成碎片。
大堂內的氣氛,瞬間從虛偽的溫情,跌入了冰冷的穀底。
主位上的劉千戶,端著酒杯,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沒有絲毫要阻止的意思。顯然,這條惡犬,正是他放出來試探顧昭底線的。
顧昭依舊跪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簾之下,一抹早已策劃好的、冰冷刺骨的寒光,一閃而過。
好戲,該開場了。
隻見錢百戶那個最為囂張的親兵,獰笑著,大搖大擺地走上前,完全無視了顧昭,徑直衝著他身後的王五而去。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王五背上那個用厚布包裹著的、一看就非同凡響的武器。
“他娘的,什麼好東西,拿來給你爺爺瞧瞧!”
那親兵粗魯地咆哮著,蒲扇般的大手,就那麼直愣愣地朝著王五背後的刀抓了過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布包的一刹那,一直如同木樁般沉默的王五,動了!
隻見他仿佛被嚇了一大跳,按照顧昭在來之前,早已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的劇本,臉上露出了一種恰到好處的驚慌之色,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然而,他這一退,腳下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哎喲”一聲,整個魁梧的身軀,便不受控製地,重重地撞向了擺放在大堂一側,用來裝點門麵的兵器架!
“哐當——!”
一聲巨大的、刺耳的金屬碰撞聲轟然炸響!
那本就年久失修的兵器架,如何經得起王五這鐵塔般身軀的猛力一撞,瞬間便四分五裂,轟然倒塌!上麵掛著的十幾杆長矛,矛頭鏽跡斑斑,顯然隻是些樣子貨,此刻如同散落的柴火一般,稀裡嘩啦地滾落了一地。
整個大堂,瞬間陷入了一片混亂!
而就在這電光石火的混亂之中,那看似驚慌失措的王五,眼中卻閃過了一絲與他表情截然相反的、絕對的冷靜與精準!
他倒地的瞬間,右手極其自然地在地上一抄,一杆滾落到他手邊的生鏽長矛,便被他順勢抄在了手中!緊接著,他腰腹猛然發力,整個身體如同蓄滿了力量的強弓,手腕隻是看似隨意地那麼輕輕一抖!
“嗡——!”
一聲沉悶而又尖銳的、仿佛是毒蜂振翅般的銳響,猛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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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杆在他手中還顯得平平無奇的生鏽長矛,竟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烏光,脫手而出!
它沒有射向任何人,卻又比射向任何人,都更具威懾力!
那道烏光,擦著剛才那個伸手奪刀的親兵的發髻,帶起幾根斷發,以一種無可匹敵的、摧枯拉朽之勢,狠狠地、死死地,釘在了幾米開外,一根需要成年人合抱才能圍住的巨大廊柱之上!
“鐺——!”
一聲如同洪鐘大呂般的巨響,震得整個大堂的房梁,似乎都嗡嗡作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凝固了。
整個大堂,瞬間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針落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劉千戶,還是錢百戶,以及那些凶神惡煞的親兵,全都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鐵屑一般,死死地聚焦在了那根兀自顫抖不休的矛尾上!那生鏽的矛身,此刻正發出“嗡嗡”的悲鳴,入木至少三寸有餘!
劉千戶端在半空的酒杯,凝固了;錢百戶那張原本還得意洋洋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嘴巴半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而那個差點被開瓢的親兵,更是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一股騷臭的液體,從他的褲襠裡,緩緩地流淌了出來。
這一手驚心動魄的“失手”,比直接拔刀殺人,所帶來的威懾力,要強大百倍、千倍!
它所展現出來的,不僅僅是那恐怖到匪夷所思的臂力,更是那種於電光石火之間,依舊能精準控製力道與方向的、令人膽寒的控製力!它無聲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向在場的所有人,傳達了一個簡單而又明確的信息:
我們,不好惹!誰敢伸手,就剁誰的爪子!
短暫的死寂之後,顧昭的聲音,帶著哭腔,第一個響了起來。他仿佛也被這“意外”嚇破了膽,連滾帶爬地再次跪倒在地,對著劉千戶拚命地磕頭。
“大人恕罪!大人饒命啊!我這兄弟是個粗人,莽撞慣了,手底下沒個輕重,一時失手,驚擾了大人!我們錯了!我們這就把所有的東西,所有的,全都上繳!隻求大人饒我兄弟一命!”
然而這一次,劉千戶看著那根還在微微顫抖的廊柱,感受著自己後心冒出的層層冷汗,哪裡還敢再提“充公”二字。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剛才那一下,不是“失手”,而是有意為之……
他猛地一揮手,聲音都有些變了調:“罷了!罷了!不知者不罪,起來吧!”
隨即,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早已麵無人色的錢百戶,怒斥道:“錢百戶!你也是!自家兄弟,遠道而來,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驚擾了貴客,成何體統!此事,就這麼定了!顧昭,官升小旗官,即刻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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