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鐵水仍在冷卻的沙模中緩緩蠕動,那驚心動魄的壯觀景象,已如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每一個圍觀者的靈魂深處。
狂喜與敬畏的情緒,如同退潮後的海水,雖然不再洶湧,卻依然在每個人的心間留下了濕潤而又深刻的痕跡。人們的議論聲漸漸響起,交織成一片對未來的、充滿了無限憧憬的嗡鳴。他們開始想象,用這種“神仙鐵水”鑄造出來的兵器,該會是何等的鋒利;用它打造的農具,又將如何輕易地開墾那些堅硬的土地。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偉大的儀式已經圓滿結束,準備儘情歡呼慶祝的時候,顧昭那沉穩而又充滿穿透力的聲音,再一次響徹全場,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那片熾熱的核心地帶。
“石師傅,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讓所有人退後,好戲,才剛剛開始!”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石鐵生更是滿臉不解,他從跪拜的虔誠中抬起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與汗水,大聲問道:“大人,這……這鐵水已出,不趁熱將其鑄成鐵錠,等它冷了,可就成了又硬又脆的生鐵疙瘩,不好用了啊!”
這正是這個時代所有冶煉工匠的共識——高爐煉出的鐵,含碳量高,性脆,被稱為“生鐵”,必須等其冷卻後,再送入鍛爐中,與木炭一起反複加熱、鍛打,才能去除部分碳,使其變成較為柔韌的“熟鐵”或“塊煉鋼”,其過程漫長而又耗費燃料。
“不,”顧昭緩緩地搖了搖頭,他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運籌帷幄的智慧光芒,他指向高爐不遠處,另一座早已砌好的、比高爐矮小許多、形似一個巨大炒鍋的平爐,“我們不給它變‘生’的機會。我們要趁著它還‘活著’,一鼓作氣,把它從一塊頑鐵,直接錘煉成一塊精鋼!”
說罷,他親自指揮著幾個早已準備好的、用濕泥和厚皮做好了萬全防護的工匠,用特製的長柄鐵勺,小心翼翼地,從那尚未完全凝固的、仍在散發著恐怖熱量的鐵水中,舀出了一大勺,迅速而又平穩地,將其傾倒進了那座新的“炒鋼爐”之中!
“拉風箱!用中火,不要停!”顧昭對著另一組負責小風箱的士兵下令。
隨著一股穩定而又強勁的氣流被鼓入爐內,那半凝固的、如同暗紅色岩漿膏體的鐵水,表麵再次被吹得泛起了金色的漣漪。石鐵生按照顧昭的指示,手持一根頂端帶著彎鉤的長鐵棍,將其探入爐中,開始學著一個從未想象過的姿勢,吃力地、反複地翻攪著那滾燙的鐵水。
這個動作,看起來是如此的古怪,不像是打鐵,倒更像是廚房裡的大師傅,在用一口巨大的鐵鍋,翻炒著一鍋由火焰與金屬組成的、驚心動魄的“菜肴”。
“大人……這是……”石鐵生一邊費力地攪動,一邊氣喘籲籲地問道。
“這就是‘炒鋼’!”顧昭的聲音清晰而又堅定,“生鐵之所以脆,是因為它在爐子裡吃進去了太多的‘炭精’。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不斷地給它吹風,不斷地翻攪,讓風裡的‘氣’,和鐵水裡多餘的‘炭精’燒在一起,把它們逼出來!炭精少了,鐵就從脆,變成了韌,就成了鋼!”
這番半是比喻半是原理的解釋,讓石鐵生和周圍的工匠們似懂非懂,但他們卻牢牢地記住了這個過程。
就在這時,顧昭從腰間的一個布包裡,取出了一包灰白色的、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礦物粉末。他在所有人工匠驚異的目光中,將這些粉末,均勻地撒入了正在被翻“炒”的鐵水之中。
“滋啦——”
一聲劇烈的聲響,那鍋鐵水仿佛被撒入了熱油的沸水,猛地翻騰起來,表麵冒出了一股股帶著腥臭味的黃綠色煙氣,同時,一層層黑色的、如同浮萍般的渣滓,開始迅速地從鐵水深處,向著表麵彙集。
“大人,這是……”石鐵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
“這是‘熔劑’,”顧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微笑,“它就像一塊磁石,能將鐵水裡那些我們肉眼看不見的、比‘炭精’更壞的臟東西,比如硫、磷這些‘鐵中之毒’,全都吸附出來。隻有清除了這些毒素,我們才能得到最純淨的好鋼!”
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改良,正是顧昭超越這個時代煉鋼技術的關鍵所在!它將傳統炒鋼法那種依賴經驗和運氣的除雜過程,變成了一種穩定而又高效的、近乎於化學反應的精確操作!
在顧昭的親自指導下,石鐵生用鐵棍,小心地將那層已經變得黏稠的、吸滿了雜質的爐渣,一點點地從鋼水表麵撇去。而隨著爐渣被不斷清除,那鍋原本暗紅色的鋼水,顏色竟開始變得愈發純粹、愈發明亮,最終,呈現出一種如同初升朝陽般的、燦爛的櫻桃紅色。
一股難以言喻的、屬於純淨金屬的獨特氣息,開始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好了!出爐!”
隨著顧昭一聲令下,那塊已經去除了大部分雜質和碳分、通體赤紅的鋼錠雛形,被幾個工匠合力從炒鋼爐中取出,迅速地放在了鍛造台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無需任何多餘的言語,空氣中那股緊張而又神聖的氣氛,早已將所有人的意誌連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