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獵人與獵物
夜,深沉如墨,仿佛一塊巨大的、浸透了寒意的黑綢,將整個遼東大地都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稀疏的星辰在天穹之上冷冷地閃爍著,投下微不足道的光芒,卻愈發襯托出這片土地的蒼茫與死寂。然而,在這片看似平靜的黑暗之下,三股截然不同的意誌,正如同三條蓄勢待發的毒蛇,各自盤踞一方,吐著信子,等待著黎明到來時的那致命一擊。
在距離廣寧城約五十裡的一處隱秘河穀內,數千頂帳篷星羅棋布,篝火如同鬼眼一般,在黑暗中燃燒跳躍,映照出一張張充滿了嗜血與興奮的臉龐。這裡,是後金正藍旗一支精銳部隊的臨時駐地,一支由三千名身經百戰的巴牙喇護軍)與固山額真旗主)直屬騎兵組成的、足以撕碎任何阻擋的鋼鐵洪流。
大軍的統帥,是努爾哈赤之侄,當今大汗皇太極的堂弟,愛新覺羅·濟爾哈朗麾下的一位年輕而驍勇的貝勒——固山貝子薩哈璘。此刻,這位年僅二十餘歲的皇室貴胄,正坐在一張鋪著厚實熊皮的大帳之中,一邊用銀質小刀切著烤得滋滋冒油的全羊,一邊聽著麾下牛錄額真們用粗豪的語調,彙報著從祖大壽方麵傳來的最新情報。
“貝勒爺,明軍那邊的細作再次確認了,那個叫顧昭的小子,果然中計了!”一名臉上帶著刀疤的牛錄額真,興奮地說道,“他那支所謂的‘鎮北軍’,已經大搖大擺地開進了咱們預設的戰場,就在那片無遮無攔的大平原上!探子回報說,他們的營地紮得亂七八糟,篝火燒得比天上的星星還亮,半夜裡還能聽到營中傳來喝酒唱曲的聲音,簡直就是一群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的南朝羔羊!”
薩哈璘的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冷笑。他將一塊肥腴的羊肉塞進嘴裡,慢慢咀嚼著,眼神中充滿了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傲慢與殘忍。作為天潢貴胄,他從骨子裡就看不起軟弱的南朝明軍,而祖大壽這種主動獻上同僚頭顱的“朋友”,更是讓他鄙夷之餘,也樂於利用。
“很好。”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金屬般的質感,“那個顧昭,據說在紅山隘口,讓我大金折損了一個牛錄?還用了什麼古怪的火器?”
“回貝勒爺,是有這麼回事。但那不過是仗著山勢險要,投機取巧罷了!”另一名牛錄額真立刻接話道,“如今他們到了平原上,失去了地利的優勢,那些打起來慢吞吞的火銃,在我們八旗勇士的馬蹄之下,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燒火棍!隻要一個衝鋒,一個照麵,我們就能把他們連人帶那些破銅爛鐵,一起踩進泥裡!”
帳內頓時爆發出了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聲。在這些縱橫遼東、戰無不勝的八旗精銳眼中,失去了堅固堡壘和複雜地形的步兵,尤其還是明軍步兵,就等同於案板上待宰的魚肉。祖大壽送來的這份情報,無異於直接將一頓豐盛至極的美餐,親手端到了他們的麵前。
薩哈璘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舉起手中的馬奶酒碗,對著眾人高聲喝道:“傳令下去!讓勇士們吃飽喝足,養精蓄銳!明日清晨,天色一亮,我們就去享用這頓送上門的大餐!我要用那個顧昭的人頭,來洗刷紅山隘口的恥辱,讓所有南朝人都知道,在我大金的鐵騎麵前,任何所謂的勝利,都不過是一個笑話!”
“嗷!”帳內外,數千名後金勇士發出了如同狼嚎般的齊聲應和,聲震四野。在他們心中,這場即將到來的戰鬥,不是一場廝殺,而是一場單方麵的、充滿了血腥與榮耀的狩獵。
與此同時,在燈火通明的錦州城內,遼西將門之首,左都督祖大壽的帥帳之中,氣氛卻是一片與後金大營截然不同的、充滿了陰謀得逞的歡愉與得意。
上好的女兒紅被溫在精致的酒壺裡,散發著醇厚的香氣。祖大壽穿著一身寬鬆的便服,正與幾名心腹參將、遊擊將軍圍坐一堂,推杯換盞。他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大局在握的微笑。
“大帥,那顧昭小兒的回信,當真是寫得天花亂墜,言辭懇切,看來是半點都沒有起疑心啊!”一名心腹將領舉杯奉承道,“到底是年輕,僥幸打了一場勝仗,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真以為咱們遼西這潭水,是他想來就能來的?”
“哼,一個靠著奇技淫巧上位的豎子罷了,若無袁督師的偏袒,他算個什麼東西?”另一人接過話頭,語氣中充滿了不屑與嫉妒,“他那支鎮北軍,不過是些流民匪寇拚湊起來的烏合之眾,也敢妄稱精銳?明日之後,遼東便再無此番號了!”
祖大壽端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並沒有直接參與到屬下們的議論中去,但他的眼神,卻早已飄向了廣寧的方向。他仿佛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在那片開闊的平原之上,顧昭的軍隊在後金八旗鐵騎的雷霆衝擊下,是如何的土崩瓦解、血流成河;他仿佛已經能夠想象到,當這個噩耗傳到寧遠時,那個一直對他心存芥蒂、卻又不得不倚重他的袁崇煥,將會是何等灰頭土臉、威信掃地的難堪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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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掉顧昭,這不僅僅是鏟除一個新興的、不受控製的政治對手,更是對袁崇煥的一次沉重打擊,一次無聲的、卻又無比清晰的警告——這遼西,終究還是他祖家的遼西!任何想要在這裡安插釘子、分潤權柄的人,都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諸位,”祖大壽緩緩放下酒杯,聲音平穩而有力,“明日,讓派去‘協同軍演’的弟兄們,離戰場遠一些,看清楚了。待建奴功成,我們再去‘收拾殘局’,將顧昭‘為國捐軀’的捷報,呈送給督師大人。”
“大帥英明!”帳內,一片心領神會的恭維之聲響起,眾人紛紛舉杯,仿佛已經提前在慶賀這場借刀殺人的完美勝利。
夜色下的廣寧平原,寒風肆虐,卷起地上的沙塵,吹得帳篷獵獵作響。這裡,便是祖大壽為顧昭精心挑選的、無險可守的“墳場”。
此刻,在這片平原的中央,一座規模龐大的軍營正燈火通明。無數的篝火熊熊燃燒,將半邊夜空都映照得一片昏黃。營地之內,人影憧憧,喧嘩之聲、粗野的歌聲、甚至還有爭吵叫罵聲,混雜在一起,隔著數裡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營盤的搭建顯得雜亂無章,防禦工事更是形同虛設,許多地方的鹿角和柵欄甚至都出現了巨大的缺口。巡邏的哨兵們,一個個也都是歪戴著頭盔,懶洋洋地靠在兵器上,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這支由王五率領的、由部分老兵和大量臨時征召的民夫,以及一些真正老弱病殘組成的“疑兵”,完美地執行了顧昭的命令。他們將一支剛剛打了勝仗、便驕傲自滿、軍紀渙散的新軍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讓任何窺探此處的眼睛,都會得出一個結論——這是一支不堪一擊、毫無防備的軍隊。
然而,就在距離這片喧囂的“假戰場”足足有十裡之遙的一處、地圖上都未曾標注的隱蔽高地之上,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景象。
這裡,是真正的鎮北軍主力所在地。
經過一夜的急行軍和半日的秘密勞作,一座偽裝得天衣無縫的、足以顛覆這個時代戰爭認知的鋼鐵陣地,已經悄然成型。數十門虎蹲炮和更小型的野戰炮,被巧妙地安置在挖掘好的炮壘之中,炮口用染成土黃色的帆布和草木覆蓋,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炮壘前方,是一道道挖掘出來的、半人高的交通壕與射擊壕,足以讓上千名火銃手在其中從容射擊、裝填,同時最大限度地規避騎兵的衝擊與弓箭的拋射。
顧昭,就靜靜地站在這座寂靜得可怕的陣地最前方。他的身上,披著一件能抵禦深夜寒風的黑色大氅,手中握著一架在這個時代堪稱神器的單筒望遠鏡。他的身邊,是整裝待發的火銃營、炮隊以及隨時可以上馬出擊的龍騎兵,一千五百名真正的精銳,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猛獸,每一個士兵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混雜著緊張與狂熱的肅殺之氣。
他先是用望遠鏡,鎖定了十裡之外,那片由自己親手布置的、燈火通明的“假營盤”,看著那嫋嫋的炊煙與晃動的人影,嘴角沒有絲毫波動。隨後,他緩緩移動望遠鏡,望向了東北方,那個根據情報,後金騎兵最有可能出現的方向。那邊,是一片沉寂的黑暗,但在顧昭的眼中,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數千匹戰馬正在黑暗中積蓄著力量,數千把屠刀已經擦拭得雪亮。
許久,顧昭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夜風吹動著他的鬢角,讓他那張英俊的麵龐,在星光下顯得棱角分明,冷酷如鐵。
一絲冰冷的、充滿了無儘嘲諷與強大自信的笑容,在他的嘴角,悄然浮現。
他知道,明天,當太陽升起的那一刻,整個遼東的天空,都將因為他而風雲變色。一場好戲即將上演,一場獵人與獵物身份在瞬間徹底互換的、血腥而又華麗的戲劇。
那些自以為是的後金貝勒,那些躲在暗處算計的遼西將門,他們都以為自己是棋手,以為自己掌控著棋盤的走向。
但他們錯了。
“揚名之戰”的真正高潮,即將到來!
他,顧昭,從今天起,不僅要做一個棋手。
更要做那個,親手製定規則,並能隨時掀翻整個棋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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