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波衝鋒的殘兵,如同被驚濤駭浪拍碎的舢板,狼狽不堪地退回本陣時,後金中軍大帳前,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所有的王公貝勒,都低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們甚至不敢去看大汗的臉色,因為他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從皇太極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如同西伯利亞寒流般冰冷刺骨的怒意,已經攀升到了頂點。
傷亡近千!而且是幾乎沒有給對方造成任何有效殺傷的慘敗!
這個結果,就像一個響亮無比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每一個以“滿萬不可敵”而自傲的八旗貴胄的臉上。
“廢物!一群廢物!”
終於,壓抑的沉默,被一聲雷霆萬鈞的怒吼所打破。皇太極猛地站起身,一把將頭頂那頂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金盔狠狠地摘下,用儘全身的力氣,砸在了鋪著虎皮的地毯之上!
金盔在地上翻滾著,發出一連串沉悶的響聲,也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臟之上。
皇太極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一雙鷹隼般的眼睛裡,布滿了駭人的血絲。他死死地盯著遠處那座在硝煙中依然巋然不動的鎮北軍方陣,那麵黑色的猛虎大旗,在他眼中,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充滿了嘲諷。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麵前噤若寒蟬的眾將,最終,停留在一個如同鐵塔般雄壯的身影之上。
那人,正是瓜爾佳·鼇拜!滿洲,公認的第一勇士!
“鼇拜!”
皇太極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奴才在!”
鼇拜猛地單膝跪地,巨大的身軀,讓地麵都為之微微一震。
皇太極一步步走到他的麵前,彎下腰,用一雙燃燒著怒火與最後希望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朕,給你最後五百名巴牙喇護軍營)白甲兵!朕的心頭肉!朕不要你全殲他們,朕甚至不要你擊潰他們的軍陣!”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決絕與瘋狂:“朕——隻要你,給我,撕開一個口子!一個就夠!用你的刀,用你的勇武,去告訴那些躲在車殼子後麵的南朝懦夫,告訴北京城樓上的那個小皇帝,什麼,才叫真正的巴圖魯勇士)!”
“奴才,遵命!”
鼇拜沒有絲毫的猶豫,重重地叩首,聲音如同金石相擊,“此戰不勝,奴才提頭來見!”
說罷,他猛地站起身。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他一把扯開了自己身上厚重的棉甲,露出了裡麵古銅色、如同磐石般虯結的恐怖肌肉。在京畿冬日的寒風中,他那如同怪物般的身軀上,蒸騰起陣陣白色的熱氣。
他赤裸著上身,僅僅重新披掛上一件由無數鐵片串聯而成的重甲,然後,從親衛手中,接過一柄專為他打造的、比尋常關刀還要長出近半尺、重達數十斤的巨大關刀!
無需任何言語的動員。
當鼇拜,這位滿洲第一勇士,以這樣一種悍不畏死的姿態,站到陣前時,他身後那五百名同樣是從屍山血海中挑選出來的、最為精銳的白甲巴牙喇,也默默地,用最快的時間,集結在了他的身後。
他們沒有呐喊,沒有咆哮。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冷酷與決絕。他們隻是沉默地檢查著自己的兵器,將頭盔的係帶勒緊。他們的眼神,如同即將撲向獵物的餓狼,死死地鎖定著同一個目標——鎮北軍中軍,那麵高高飄揚的黑色猛虎大旗!
這,是一支抱著必死之心,隻為榮譽與使命而戰的決死突擊隊!
“嗚——”
低沉的號角聲響起,不是衝鋒的號令,而是送行的悲鳴。
鼇拜,將那柄巨大的關刀,扛在肩上,邁開了沉重的步伐。
五百白甲兵,緊隨其後。他們沒有像第一波衝鋒那樣展開散亂的陣型,而是組成了一個極其緊密的、如同錐子般的鋒矢陣。鼇拜,就是那個最鋒利、最堅硬的錐尖!
他們就那樣,沉默地,一步步地,踏著同伴留下的屍骸,朝著那道剛剛吞噬了近千條生命的死亡防線,走了過去。
當他們踏入百步範圍時,鎮北軍那令人膽寒的“三疊浪”射擊,再次如期而至!
“轟轟轟……”
密集的彈雨,如同瓢潑一般,狠狠地潑灑在這支小小的衝鋒隊列之上。
“噗噗噗!”
血花,不斷地在白甲兵的陣中炸開。不斷有人中彈,發出沉悶的哼聲,然後轟然倒地。但是,這支隊伍,卻像是一塊被巨錘砸中的頑鐵,雖然火星四濺,卻沒有絲毫崩潰的跡象!
後麵的人,會立刻沉默地補上前麵倒下同伴的位置。受傷的人,隻要還能動彈,就會用刀支撐著身體,繼續踉蹌著前行。他們甚至用同伴剛剛倒下的、還溫熱的屍體,作為自己的盾牌,頂著槍林彈雨,繼續前進!
他們的目標,從始至終,隻有一個——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