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明的第一縷微光,如同利劍般,割開北京城上空那厚重而又壓抑的鉛灰色雲層時,城北德勝門的甕城之內,爆發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
兩具渾身沾滿了泥漿與露水,衣衫襤褸,形容枯槁得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身影,正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匍匐在緊閉的城門之下,用他們那早已嘶啞得不成樣子的嗓音,發出野獸般絕望的哀嚎。
“開門!開門!我們……我們是宮裡的人!有……有天大的軍情要奏報!開門啊!”
城頭的守軍,起初還以為是哪裡來的難民,正要嗬斥驅趕,可當一名眼尖的百戶,借著晨光,看清了那兩人身上雖然破爛不堪,卻依稀還能辨認出內監服飾的樣式時,他的臉色,瞬間變了。
確認身份的程序,被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當從那兩人懷中,搜出那方代表著他們司禮監與禦馬監身份的腰牌時,整個德勝門城樓之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沒人敢怠慢。
在如今這個風聲鶴唳,全城戒嚴的敏感時刻,兩個失蹤已久,且身份如此特殊的宮中太監,突然從城外的建奴大營方向逃回,這背後所代表的意義,足以讓任何一個稍有政治嗅覺的人,都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一個時辰之後,這兩位死裡逃生,驚魂未定的太監,楊春與王德化,便被一頂戒備森嚴的轎子,秘密地,送入了位於皇城根下的一座不起眼的府邸之中。
這裡,是當今大明帝國,除了皇帝之外,權勢最煊赫的宦官,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的私宅。
……
府邸的密室之內,香爐裡,正燃著能安神靜氣的上等沉香,但那氤氳的香氣,卻絲毫無法驅散空氣中那股濃得化不開的緊張與詭異。
王承恩屏退了所有下人,親自為那兩個還在瑟瑟發抖的同僚,倒上了兩杯滾燙的熱茶。他看著他們那因為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以及那幾乎要渙散掉的眼神,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楊春,王德化,”王承恩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你們……受苦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又是如何,從建奴的魔爪之中,逃回來的?”
這一問,仿佛是打開了某個宣泄的閘門。
楊春“撲通”一聲,便跪倒在了地上,抱著王承恩的大腿,嚎啕大哭起來,那哭聲之淒厲,仿佛是要將這幾日所受的所有驚恐與折磨,都一並發泄出來。
“王公公!王爺爺!您要為奴才們做主啊!我們……我們差點就見不到您了啊!”
王德化也是一般模樣,涕淚橫流地哭訴道:“是啊,王公公!建奴……建奴那些韃子,簡直不是人!他們……”
“好了!”王承恩眉頭緊鎖,厲聲喝道,“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撿要緊的說!你們之前,被關在了何處?又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一五一十,給咱家說個清楚!若有半句虛言,咱家,活剮了你們!”
這聲厲喝,總算是讓那兩個幾乎要崩潰的太監,稍微冷靜了一些。
楊春抬起那張淚水與鼻涕糊滿了的臉,眼中,卻閃爍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混合了邀功與恐懼的詭異光芒。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決定他未來的命運,甚至,是整個大明的命運。
為了將自己的功勞,渲染到最大,為了將事情的嚴重性,提升到足以讓王承恩,乃至讓皇帝,都對自己刮目相看的地步,他開始了他那蓄謀已久的、添油加醋的表演。
“王公公!”楊春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他刻意壓低了嗓音,營造出一種極度機密的氛圍,“奴才……奴才和王公公,被……被關在了建奴大汗,皇太極的中軍大帳之後!隻隔著一層布幔啊!”
“什麼?!”王承恩大驚失色,手中的茶杯,都險些握不住。
“千真萬確!”王德化在一旁,如同小雞啄米般,拚命點頭附和,“奴才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啊!”
楊春見已經成功勾起了王承恩的注意力,便繼續用一種活靈活現,仿佛親身經曆般的語氣,哭訴道:“就在昨夜!奴才們……奴才們聽到,有一個自稱是袁崇煥心腹密使的人,深夜去見皇太極!他們……他們在密謀,在密謀一件天大的……天大的逆反之事啊!”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著王承恩的臉色。當他看到王承恩那張臉,已經因為震驚而變得煞白時,他心中的那份虛榮與激動,便愈發膨脹,說出的話,也變得更加大膽,更加聳人聽聞!
“王公公!奴才們聽得是真真切切!那密使說……說德勝門的那場大捷,根本就不是什麼大捷!那就是袁崇煥和那顧昭,串通建奴,演給皇爺看的一出……一出苦肉計啊!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那姓顧的,騙取皇爺的信任,好在京城裡,推行他的什麼‘新政’,以此來攪亂朝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