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怒交加,渾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湧上了頭頂。他可以忍受對他軍事策略的質疑,可以忍受對他個人品行的汙蔑,但他絕不能忍受,這盆“謀反”的臟水,潑到他和顧昭的頭上!
“一派胡言!”他怒吼出聲,聲震平台,“我袁崇煥對大明忠心耿耿,日月可昭!殺毛文龍,乃因其跋扈不臣,私通建奴,若不除之,遼東軍心必亂!五年平遼,乃是臣的方略,若無朝廷內部掣肘,何至於此?!後金繞道,其行蹤詭秘,非戰之罪!京師被圍,我聞訊之後,立刻率關寧鐵騎星夜馳援,九日之內奔行千裡,將士們衣不解甲,馬不卸鞍,何曾有過半分懈怠!”
他的聲音慷慨激昂,充滿了被冤屈的憤怒與悲涼。他試圖據理力爭,試圖用事實去剖開這些由謊言構築的羅網。
然而,他的每一句辯解,在這場早已定下結論的審判中,都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甚至被解讀為是心虛的狡辯和拙劣的掩飾。
“還在狡辯!”一名禦史立刻跳了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星夜馳援?為何你大軍遲遲未到,偏偏讓你那心腹弟子顧昭第一個趕到,上演一出救駕的好戲?這難道不是你們早就商量好的劇本嗎?!”
“沒錯!若非你故意放縱,後金數萬鐵騎,豈能如此輕易地兵臨城下!”
“袁崇煥,你的狼子野心,早已是路人皆知了!”
一時間,平台之上,群情激奮,無數的朝臣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餓狼,用最惡毒的言語,最誅心的揣測,瘋狂地撕咬著這個曾經被他們視為國家長城的男人。
袁崇煥百口莫辯,他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泥潭,越是掙紮,便陷得越深。他環顧四周,看到的是一張張扭曲而陌生的臉,他聽到的,是震耳欲聾的口誅筆伐。
他明白了,今天他們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他的命。
就在此時,禦座之側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看準了時機,對著崇禎皇帝使了個眼色,隨即高聲道:“帶人證!”
話音剛落,兩名小太監便架著兩個身影狼狽不堪的宦官,跌跌撞撞地走了上來。這兩人,正是先前被皇太極俘虜,又被“放回”來的太監楊春和王德化。
兩人一上平台,便立刻撲倒在地,對著崇禎皇帝的方向哭天搶地,聲淚俱下:“陛下!陛下啊!您要為奴才們做主啊!”“那袁崇煥……袁崇煥他早就跟後金汗黃太極有了密約啊!他此次故意放建奴入關,就是為了裡應外合,逼迫朝廷簽下城下之盟!待事成之後,他們便要……便要南北分治,共享這大明江山啊!這些話,都是黃太極親口對我們說的啊,陛下!”
這番話,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擊潰了袁崇煥所有的精神防線。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兩個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太監,看著他們那精湛到毫無破綻的表演。他終於明白,這不僅僅是一場由朝臣發起的政治傾軋,這背後,還有一雙來自後金的、看不見的手在推動!這是一個交織了朝堂內鬥與敵國反間的、完美無缺的死亡陷阱!
所有的“人證”,所有的“物證”,所有的動機與結果,在這一刻完美地閉合了。
他,袁崇煥,百口莫辯。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不再去看周圍那些醜惡的嘴臉,也不再聽那些汙穢的言語。他的目光,穿過了重重人群,最後一次,落在了禦座之上,那個掌握著他生殺大權,也曾被他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年輕皇帝身上。
他看著禦座上那個年輕的天子,那個他曾決心用生命去輔佐的君主。在那雙曾經充滿信任與期許的眼眸裡,他此刻看到的,不再是聖明的君威,而是一種被恐懼徹底吞噬後的空洞與瘋狂。
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輸得徹徹底底。不是輸給了建奴的鐵騎,也不是輸給了朝臣的構陷,而是輸給了這座輝煌宮城裡最深不可測的人心,輸給了那至高無上的、不容置喙的帝王猜疑。
這一刻,他眼中所有的憤怒、不甘、悲涼,最終都化作了一片死寂的絕望與無儘的荒謬。
崇禎皇帝迎著他的目光,從那雙眼睛裡,他仿佛看到了無聲的質問,看到了巨大的失望。這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但旋即,這絲心慌便被更為強烈的被背叛的憤怒所取代。
他不想再看到這雙眼睛。
“來人。”
崇禎的聲音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席卷了整個平台。
“將袁崇煥……官帽、玉帶,儘皆革去!”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從牙縫裡擠出最後的判決。
“打入……鎮撫司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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